而颖生、碧桃立于门外,候至更阑,始见一鬟启扉而出,手持笔砚,笑向生、桃曰:“娘特传命,欲令郎与新娘各赋一诗,若能中式,即许进房。”遂以题目分授曰:“郎是‘粉蝶偷花’,新娘是‘霸桥柳色’。”于是生先桃继,各赋绝句一章曰:
  玉剪迎风舞影徐,为寻花信日遽遽。
  小桃纵有娇红色,一采芳兰笑不如。
  上《粉蝶偷花》 颖生
  销魂总赠别离悲,移到江南为阿谁。
  若得东风抬举力,抽丝永拟挂恩晖。
  上《霸桥柳色》 碧桃
  小鬟将诗进房,琰朗咏一过,欣然笑曰:“诗意妙绝,尚可恕也。”疾呼启户,亲自秉烛而迎。
  颖生跨进门限,不觉双膝跪下。而碧桃亦跪于足后,琰双手扶起曰:“聊相戏耳,何作此态,况以闺中寂寞,得一雅伴相与,嘲风弄月,足为以娱,予岂妒妇哉!顷已命婢暖酒作贺,无相疑也。”
  遂斟酒劝进数爵,琰复笑曰:“试看三星在隅,铜壶中漏声将半矣!速整鸳被,毋虚良夜。”
  颖生坚执不从,琰复低声笑曰:“旧人岂比新欢,子何谬逊。”生亦低低答曰:“新娶不如远归,是以不胜恋恋耳。”遂同琰榻,而绸缪彻曙,绝无醋意。
  琰有表妹张氏、郑氏者,性俱妒悍。尝以吉席会饮,张氏密谓琰曰:“姊与苏郎结缡未几,何乃绝无主意,即许娶妾。殊不知娶妾之后,其害有不可胜言者。盖男子之心,恒慕新而厌旧。彼即容色不如我,犹有可虞。而况我长彼少,既膺新进之宠,复挟窈窕之姿,是我之恩日疏,而彼之恩日密矣!蚓我以一人耳目,岂能时刻防闲,在彼两意相投,何难欺弄。必致偷欢月下,调笑风前,是我之情日去,而彼之情日专矣!甚且彼或生子,必倚胤嗣以为重,而饮食之美与我相若也,衣服之丽与我相敌也。我负虚名,彼专恩好。是我之爱日衰,而彼之爱日笃矣!姊之聪明远胜于我,何乃计不出此,若不早图,噬脐何及!”
  琰笑谢曰:“谨谢妹,姊与苏郎,恩爱至深。虽置一妾,决不负我。”
  张氏喟然曰:“有是哉,姊之不智也。夫以夫妇之情,其始谁无恩爱。至以婢妾谗间,而反目于室者,比比然矣。姊乃恃此而不恐,设或相负,将若之何?”
  郑氏亦说琰曰:“吾闻貌言华也,正言实也,甘言疾也,苦言药也。今张妹以正言进姊,姊之药也。若不早虑,必有后忧。独不诵‘宠移新爱夺,泪落故情留’之句乎?”
  戚属中有沈媛者,亦从容讽琰曰:“非是妾辈,乐居嫉妒之名。而防微杜渐,决宜预计。盖希宠进谗,巧妇之舌;因新疏旧,男子之心。故往往恩深于未娶妾之先,而情乖于既娶妾之后。其始也,虽极抗拒不容,订誓款款,尚难保其情无变更,至老不娶。及至娶矣,虽极严声厉色,防范甚密,犹未免有宠夺恩移之虑。故饮食不容共桌,同寝不许竟夕。任爱婢以为心腹,谨门户以绝暗偷。夫岂乐于用心哉,特防患于未然耳!今吾姨乃待姊妹之情,任其专房之宠,是何异太阿倒授,而绿衣黄里之咏,必难免矣!然不惟是也,甫至金陵即置一妾,将来再往应试,保不致继碧桃而更娶者乎!此卓文君之白头咏,不得不作;而苏若兰之回文锦,不得不织也。辱居至爱,辄敢正言,唯姨念之。”
  琰皆不听,乃反赵夫人之意,而戏作一词,以付碧桃曰:
  莫要心怀嫉妒,妻与妾休分尔我。譬如一块泥,塑出人两个,哪里论情深情浅。总之不在尔,即在我。我若情浓尔亦欢,尔若恩深我岂醋。再将泥打碎,调和塑一个你,捏一个我,虽则别形躯,心肠总一副。郎索欢时,尔也可,我也可,我只带挈你,任你念着我。恩爱和同,方是个不淫不妒的贤哲妇。
  碧桃感叹不已,亦赋五言古体为谢曰:
  梁燕欣有托,涸鳞羡在池。
  美哉千尺松,女萝附其枝。
  惟兹贤与德,允作闺媛师。
  得托衾帐惠,只怜庸陋姿。
  报德良有口,感恩心自知。
  永宜福履绥,为歌樛木诗。
  无何,又当秋试,临行之日,琰赋诗为送曰:
  秋风江上正槐黄,为唱骊歌一送郎。
  云路已通鹏举翩,月轮有意桂输香。
  才高自合朱衣点,名重应从紫禁扬。
  今夜兰桡何处泊,莫将离别怨凄凉。
  碧桃诗曰:
  直上青云在此行,芙蓉夹岸晓江清。
  凤毛共羡承先泽,虎榜谁言属老成。
  二水遥从帆影合,六街应骤马蹄轻。
  须知温饱非君志,岂止文章重一生。
  颖生临别,琰复握手叮咛曰:“君已三冬足用,奚患功名不遂。唯是桃叶之下,慎勿再致淹留。”
  颖生笑曰:“一之为甚,其可再乎!但渠临蓐在迩,卿直善视之。”遂于是早与社友黄洵,买舟偕往。及试后,仍又下第。
  颖生自以久负盛名,而屡试坎坷,心殊怏怏,将欲束装。忽见苍头以琰手书带至,拆而视之,其书云:
  一别兼旬,相思若岁,犹幸碧梧未老,红藕余香。虽则冷澹秋容,不废临风笑语。而婵娟三五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