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奚羡于相如哉。家事妾能料理,无烦挂念。所恐凤城胜地,有女如云,慎勿轻践绮陌,而使妾有白头之叹也。廷试更祈高跻,即望早整归鞭。妾唯办妆倚门,伫听马嘶声耳。但不知今夜,醉眠何处楼?念切,念切。
  及殿试后,列在三甲,选授四川司李。至七月尽,始获荣旋。抵家之日,馈贺填门,一时赫奕无比。有知其事者,莫不交口赞誉。以为云卿独具慧眼,可并卓氏,又咸推重张翁之厚德云。
  俄而届冬,携领云卿,并延张翁夫妇一同之任,舟次姑苏,月嵋曰:“此去川中,四千余里,未知一路安否何如。闻说此间有一金陵女子,唤谢湘兰者,能以符咒请仙,凡有祈祷,靡不应验如响,意欲延至一问,贤卿以为可否?”
  云卿忽省着曩年之事,便笑曰:“请仙乃方士诱人之法,诚不足信。若在湘兰,果然灵验不谬。”月嵋诘问云:“卿何自而知之?”
  云卿曰:“昔年湘兰至杭,妾曾延请,以下终身。讵料所请非仙,乃唐时女冠鱼玄机也。蒙降笔一词,妾嗤其妄。岂知后来,句句灵验,以是知其不谬也。”
  乃令人入城邀请,直至午后而至,焚香祷毕,只见写出四句云:
  一代伟人,何问凶吉。
  遇崖则迁,遇山则息。
  月嵋曰:“感蒙大仙指谕,更乞留下姓氏。”遂见又书八旬云:
  浪迹江湖数百年,可知非鬼亦非仙。
  逍遥不出清虚境,来往唯游自在天。
  昔日琴台言岂谬,今朝云驾更相牵。
  知君自是良家子,何事无媒过别船。
  末又书云“予即痴女冠鱼玄机也。”云卿默然有羞愧之意。
  其后月嵋以黄玉崖之荐,超迁御史,历官至山东左布政而归。所谓“遇崖则迁,遇山则息”,一一俱验。噫!湘兰之术,亦异矣哉!
  卷 八
  郝湘娥
  引
  烟水散人曰:昔石季伦尝以沉香为末,铺于床榻,令爱姬践之而无迹,则以珍珠赐之。故婢妾中互相语曰:“尔非细骨轻躯,那得珍珠百粒。”其后获一睘风于胡中,身轻飞燕,绰约如仙,真能践于香末之上而无迹者,故季伦特加锺爱,异于诸妾。
  然余读其传而犹疑之,夫娇歌艳舞,唯闻越国佳人;杏脸蛾眉,止有东方独立。岂于胡地而得绝色,有如睘风者!或曰:“胡壤近燕,从来燕赵多丽人,子独未之闻耶?”
  至丙申岁,余于金阊旅次,有燕客为余言保定郝湘娥事甚悉,不觉为之击节叹慕。夫保定属燕,而湘娥之美,当世罕匹,则燕赵间洵多丽人也。
  嗟乎!余生于吴,长于吴,足迹不越于吴,则北地虽有姝丽,亦安得而见之,又安得而闻之。于是知睘风为胡女不谬,而自笑其曩言之陋也。但欲为湘娥立传,以附女史之末,而以碌碌器尘,至今三载,徒盘结于胸,未能点次其事。
  及余为美人书,欲足十二媛之数,而缺其一,始慨然而叹曰:“若郝湘娥者,不可谓之美人乎哉!其纤肌嫩质,则白家之小蛮也;以死殉节,则季伦之绿珠也。而况加以性资敏巧,诗句清新,虽求之古来名媛,亦不可多见,乌得以婢妾之微而弃其贞烈之行耶!则余所取重,又不徒以其艳丽而已。世之君子,毋踵余之陋,而疑北地必无美如睘风也。
  集郝湘娥为第八。
  保定府有巨族窦眉生者,豪富甲于一郡,其子曰鸿,年甫十七。女名珍姑,少鸿三岁。鸿自幼负侠任气,好驰马,嗜音乐,志慕请缨,不屑为章句儒。珍姑性虽颖敏,而躯极修伟,貌颇不扬。窦翁尝延其舅氏陈甫教之学书,又倩女师张姥指习刺绣。
  忽一日,有媒妇沈氏者,携一幼女来鬻。讯其姓氏,曰郝姓湘娥,年才十一,修眉秀发,容色丽娟,翁乃厚其价以卑之。盖因翁家故多婢媵,而皆粗陋庸劣,故翁绝喜湘娥,即令为珍姑伴读。
  湘娥貌既楚楚,性复敏绝。及年十六,能诗能奕,又善绘花草人物。珍姑尝读诗,至朱静庵《咏虞美人》,草一绝云:
  力尽重瞳霸气消,楚歌声里恨迢迢。
  贞魂化作原头草,不逐东风入汉郊。
  又黄媛介亦有一章曰:
  深惭长剑事无成,恨托东风寄此生。
  昔日美人今日草,销魂犹唤旧时名。
  珍姑笑谓湘娥曰:“汝尝自负能诗,何不亦咏一绝,以与二美争雄?”湘娥不假思索,应声吟曰:
  莫笑重瞳霸业湮,汉家遗迹已无存。
  宁知不及原头草,直到于今唤美人。
  又尝效古体作《江南采莲子》四绝云:
  绿鬓红裙映水鲜,荷香十里荡轻船。
  背姑撑入花深处,暗自抛莲约少年。
  其 二
  采莲小妇乳花香,罗袖新裁半臂长。
  为羡滩头交颈睡,戏将荷叶罩鸳鸯。
  其 三
  十五吴娃惯弄潮,隔花回首向郎招。
  来时不用撑船访,门对垂杨靠小桥。
  其 四
  荷花如脸叶如裳,日向南湖棹小航。
  梳得云窝光似镜,更将绿水照新妆。
  珍姑自逊才不能及,最相爱重,呼以湘妹而不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