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恨,又羞又悔,种种恶劣塞臆填胸。想到蒋家既把我这样,好马不吃回头草,断无再去俯就之理。欲另寻门当户对亲事,谅我这样苦命,也再找不出什么好人家来。就在娘家过一辈子,更非了局。想宝姑娘劝我的话,原无歹意。如今看起来,琏二奶奶竭力弄成了宝姑娘的姻缘,到害了宝姑娘。宝姑娘苦口劝我走这条路,又害了我。真是宝姑娘抱怨琏二奶奶的话,可不是为好成歹,倒像宝姑娘受了琏二奶奶的胡弄没处翻冤拿我来还报似的。倘然宝姑娘还活着,我也好到他跟前诉诉委曲,如今只好到铁槛寺他停灵的所在痛哭一场罢了。袭人因此郁结成玻那日王夫人命人去叫袭人、晴雯两个进府,袭人自觉无脸,推病不肯进去。惟有晴雯高兴,同着老婆子坐车进来。先见过王夫人,晴雯淡淡妆饰,仍不改旧日丰姿。因王夫人心中既不憎恶这个人,即不显出他狐媚妖精模样,一时旧怒全消。细问在外这几时景况,晴雯便将染病出府,死而复苏,寄住母舅家缘由一一回明。王夫人听到此处,不觉触动黛玉光景,心有所感,又问了些乡村风景闲话,命晴雯在此多住几时。晴雯又去见了贾母,随到旧日相好各姊妹屋里一走。因凤姐正在病中,只到平儿处说了几句话。麝月、秋纹留他在屋里住歇,晴雯说要往园子里逛逛,便一个人进了园。
  因时届寒冬,木叶尽脱,景物萧条,无心观玩,惟不忘怡红院旧地,想到那里看看。因一个人觉得冷静,刚才听说紫鹃尚在园子里,且到稻香村,见过了大奶奶,拉了紫鹃一同逛逛,便径往李纨处来。他们都已知道晴雯未死,王夫人叫他进来,见面时自有一番叙谈。晴雯知道黛玉死后回生,与自己一样,紫鹃不同回南,尚住园中。彼此见面,觉比从前分外亲热,一手拉住紫鹃要去逛园子。李纨笑道:“嗳哟哟!这样数九天刮的西北风,脸上还受得吗?真像好几时没有进园子里来的人了。”
  晴雯道:“横竖要到各处姑娘们屋里走走呢。”李纨道:“二姑娘已经出了阁,只有三姑娘、四姑娘同邢大姑娘还在园子里头,等过了年再收拾屋子出来,咱们这几个人都要往里头搬呢。”紫鹃道:“我这几时也住得闷闷的,就同他逛逛去。”李纨道:“没有像你们的两个傻子,去去就回来。”又问晴雯:“你今儿晚上在那里歇呢?”晴雯道:“我如今倒像做了游方和尚,那里肯留就在那里挂单。”李纨笑道:“咱们家里才出去了一个和尚还没着落,你要做游方僧,快铰了头发游去,把那一个和尚引了回来可不好。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。
  当下晴坟同紫鹃同出了稻香村,一路行走。紫鹃想起那一晚做的梦,再不料他还没有死,既有这个人在,那个梦像有些兆头,或者姑娘同宝玉还有完聚之日也未可定。一头思想,不觉到潇湘馆门前。紫鹃便要进去,和晴雯同至里边,见满院竹枝青葱如旧,一阵风敲,败叶淅淅沥沥连冻雪都飘下来,声韵凄清,荒凉满目。独有紫鹃到了这里,想起黛玉便无精打采的呆站了一会。晴雯猜着他的心事,便道:“我舅舅家后园子里也有几丛竹子,我瞧着就想起这里的光景来,再料不到林姑娘已经回南去了。有多大时候,园子里头就通变了样儿。”紫鹃道:“你出去两年,这里的事情变迁不一,真像有几十年似的。”
  晴雯道:“我住在外头,路隔的不远,里头的事全彀儿没有得知,说是活着,比死过的阴阳隔绝一般,只算我是前儿见周大娘那一天才回生的。”紫鹃道:“你为什么不打听打听里头的事?”晴雯道:“我舅舅是一个庄家老儿古板头,自种自吃,轻易不和人家来往,连他侄儿、侄媳妇都不上门的,叫我那里去打听呢?”紫鹃道:“也怪不得你,城里乡间到底隔着好几里路,我住在园子里,和那边也像隔远了几千里路。袭人嫁了一家姓蒋的,说退了回去,我昨儿才知道。到底不知他家为什么退了袭人回去?”晴雯道:“姓蒋的不要袭人自然有个缘故,你要查察他什么?”二人说着,走进屋子里,惟有空空一室,触目伤心。紫鹃先退了出来,晴雯跟在后面。又到厢房里,见炕火微红,桌上摆着酒壶、茶盏,烛台上未尽半枝残烛,像还有人在此上夜的光景。
  晴雯拉着紫鹃道:“走罢!咱们去瞧瞧我先前住的屋子,如今也不知糟蹋的什么样了!”紫鹃道:“你们那院子里还是宝主做亲那一天去走了一趟,到如今再没去过。”晴雯道:“宝玉在怡红院做亲的吗?”紫鹃道:“你不知,宝玉做亲时怪事多着呢。在里头多住几天,自然一件件都明白了,那时候瞒的鼓也似的紧。因我要去瞧热闹,到怡红院瞎跑了一趟,那知他们已挪了地场。”晴雯一面听说,想到宝、黛二人心事,后来竟娶了宝姑娘,虽闻大略,究未深悉其故,意欲探问紫鹃,又恐他碍着黛玉不肯细说,便笑问紫鹃道:“妹妹,你可知道宝玉到底为什么去做了和尚呢?”紫鹃沉下脸来道:“你问的奇,宝玉去做和尚怎么问起我来?”晴雯道:“好妹妹,别生气。因我出去了不知里头的事,白问问你。”紫鹃道:“袭人走了还有麝月、秋纹这一班人都没死,为什么不去问他们?”晴雯道:“他们就明白吗?”紫鹃笑道:“你真发了昏了,他们不明白我倒明白这些事?
  据我猜起来,只怕为的是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