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步至客厅,见了礼,贾政让北静王上坐,自己侧坐相陪,随又亲自递茶。北静王道:“政老王事贤劳,此次奉命陪都,往返长途,也很劳顿了。”贾政道:“驰驱效力,分所当尔,何足言劳。所幸仰赉福星,来往途中,并无风雪阻滞。”北静王道:“无事不敢轻造,只因圣上见了令媛画的大观园图,甚为倾慕。知道尚未出阁,意欲以继贤德贵妃,充凤藻官之选,命本王前来宣旨。想政老宜本懿戚,素来公忠体国,不至有所推辞。”

  贾政闻命非常惶恐,只得委婉回道:“圣上天恩不遗微贱,政自顾何人,受恩至此分当遵旨,岂有他说,但是此中隐情,也不敢不据实奏上。此女非政亲女,乃先兄讳敬之女,自小抚养在此。政本意原要替她择个佳婿,不料她未及笄年,忽然立誓不嫁,矢志奉佛。政夫妇暨她胞兄珍,多方劝导,只不肯听,以此蹉跎,至於今日。惟有将圣旨传述与她,她若是有造化的,自必遵旨入宫,销除前说;倘若执迷不悟,使政负抗旨之罪,政虽由此干谴,也是无法,恃在王爷关注有素,一切尚求垂察。”北静王道:“政老为难之处,本王也早有所闻。明日再令闺人前来,面劝令媛,此时且缓覆旨。”

  随后又道:“前次令次孙到了寒舍,果然祥麟威凤,器宇不凡,眼下学问想必更长进了。”贾政道:“蕙孙尚幼,近日也学为时文,只是不甚警切,仰蒙眷注,恐未必克副厚期耳。”北静王又称赞贾兰制文字,如何敏捷,处理枢务,如何机警,将来功名一定还要上去的。贾政只有逊谢,一时话毕告辞。贾政送出,瞧着北静王上了轿,拱手告别,然后自回上房。

  王夫人见他无精打采的眉头皱了一把,踱了进来,不觉笑道:“老爷刚回来,又有什么糟心的事?”贾政咳了一声,说道:“都是兰儿这小子闹的,平白的把什么大观园图呈进御览,皇上看得好了,知是四丫头画的,要把她也选进凤藻宫去。刚才命北静王来宣旨,若遵旨吧,四丫头那脾气上回就要剪头发,闹得天翻地覆,迫了她还不是挤出事来?若依她的主意回了,那抗旨的罪,我如何担得起。”王夫人道:“老爷也不用焦心,四丫头虽然左性,心地还算明白。咱们叫三丫头、宝丫头大家劝劝她,看她是什么意思再说吧。”贾政道:“明儿北静王妃还要亲自来呢,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搪得过去的,你且和她们从长商量,看有什么主意。”当下又有本部司官等着画稿,贾政便到外书房去。

  这里王夫人忙即打发绣凤去请探春、宝钗。等一会儿,她们二人方从园里会齐了上来,见王夫人面有慌张之色,忙问何事。王夫人将北静王传旨的话,并王妃要亲自来劝,以及贾政左右为难,都详细说了一遍。探春道:“这件事当然要和四妹妹说的,她那人说一不二,没有游移的。就是抬出圣旨来,也未必压得住。俗语说的拼得一身剐,皇帝拉下马,能把她怎么样呢?”王夫人道:“她可怕什么?只是老爷向来胆子小,又是个没主意的,此刻已愁得了不得,总要保全住老爷,别叫上头怪下来才好。”

  宝钗道:“依我想,当今皇上是圣明的,只要准知道是她本人的主意,也就怪不着老爷了。我们今儿先和四妹妹说,她若依了呢,顶好;若还是她的老主意,好在北静王妃明儿要来的,叫她自己去说去,太太看好不好呢?”王夫人道:“你们说着瞧吧,我也不希望她做贵妃,再沾她的光,只不要因她受累就得了。”宝钗、探春从上房下来,先寻湘云商量。湘云乍听也吓了一跳,说道:“这可是个难题目“。随后沉吟了一会,又道:“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你们只把实话告诉她,头一件不要和她打趣,说僵了更不好办。第二件你们别出主意,只听她怎么说,她那人也有她的道理。你们只依她罢了。”三人商定,便同至惜春屋里。

  惜春正在点香,大家等她拜了佛,方得坐谈。惜春见她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,不似往常说笑,也料着必有什么事情。宝钗搭讪着说道:“四妹妹终日学佛,几时才能成佛呢?”惜春道:“佛就在人的心上,说远就远,说近就近。我此时一心向佛,心与佛无二,当下便是佛了。”探春道:“若照这么说,世上的人只管做帝王,做将相,只要心向着佛,何曾不可成佛,又何必披那领袈裟呢?”惜春道:“那倒不然。世上的荣华富贵,先看不破,嘴里念着佛,心里还想着声色货利,那不是愈走愈远么?”

  宝钗道:“我听说前朝有个太后,在宫里一心持指,后来修成了九莲菩萨。可见做人自做人,修佛自修佛,两件事原不相妨的。”惜春道:“那也是舍了太后,才去修佛,不是修了佛,又去当太后的。”宝钗、探春都明白她的意思,要把真话说出来,又觉得碍口。惜春看出,笑道:“有什么话只管说吧,我最恨这么吞吞吐吐的。”

  宝钗不得已,方将北静王宣旨的话说了,惜春笑道:“我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呢?就这点子事也值得这么为难?一个人有一大人的志向,我自从那回剪发立誓,心里早已死了,死了的人还能重活么?人家看三宫六院,好像天上神仙,我看着只像地狱,要教我学大姐姐送到那不见人的去处,那是万万做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