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穿花拂柳的走向后面去了。我立在假山脚下,两只眼睛一直瞧着他们母女三人走到墙角,从小门进入后院去了,我方才没精打采的慢慢回到自己院子左首那一间卧室里坐下。这时心里乱纷纷的,一半是喜,一半是闷,不知要怎么样才好。
  我正在没有主意,听得外面我父亲已经回来,那管家王升也把夜膳摆在中堂上了。我就走出卧房,陪着我父亲夜膳。我父亲对我说道:“你可晓得,我们的后院现在租把别人住了。这人姓顾名晴波,是浙江海宁人,也是我的会榜同年,你须得叫他一声年伯。他有一位太太、两位小姐,你都要与他世谊称呼。”我口里答应了几个“是”,就问父亲顾年伯现在做什么官。我父亲说:“他是新科的翰林,是个最清贵的京官。”
  须臾,用膳已毕。我仍旧回到自己卧房,叫王升点上洋灯,独自一人坐在灯下,细想日间遇见纫芬的情形并纫芬母亲问我的那些说话。想我那纫芬今天与我在此地重逢,不知他心上怎样的欣喜。要不是他母亲与他的姊姊都在一块儿,不便和我畅叙离衷,我早已和他在假山脚下,把以前彼此渴想的说话尽肚子说出来了。又想纫芬的母亲初次见我的面,就问我多少年纪,读什么书,定是他想把纫芬许配于我,不然又何必问得这般详细?我想我父亲是个部曹,纫芬的父亲是个翰林,门户要算相当。况且又是同乡,又是同年,就是两家结个一门亲,未为不可。想到此间,我心上便顿然快活起来。过后又想:纫芬的年纪现在已比从前大两岁了,他的父母与他的姊姊又住在一屋,屋子里耳目众多,他既然不能天天出来上学堂,我怎好天天到他屋子里去和他亲热?纵然他母亲有意要我做他家的女婿,但他是女家,不便先行启齿,我又不便将这些说话对我父亲说。就是我想个方法,教他人把这意思去打动我的父亲,还不知我父亲央媒去和他说合在于何年月日。我既然不能常常与他见面,又等不得父亲央人去做媒,似这般室迩人远,岂不要活活的把我闷死了?我想到这里,我心上又顿然焦躁起来。
  停了一停,我又想:现在要我父亲去央人说合的话,所谓“远水救不着近火”,我此时且要想个与纫芬天天亲热的方法要紧。于是,又想来想去想了半天,忽然绝处逢生,被我想出两个妙法来了:一是我对我父亲说明,只说那三间书房地方雅静,要在那里设个书案,以便晚上在那里用功。纫芬是最爱看花踏月的人,只要是月夕花晨,他必然到园子里来,我就可以请他到书房中坐坐。一是杭州的风俗,男女本不甚避忌。他住在我的后院,我何妨天天进去和他聚首?只要我嘴甜会说话,会奉承,在他家仆婢头上常时花上些小钱,那里有拒绝我进去的理?我想到此间,我心上又不觉顿然快活起来。既而我又想到:“我这两个方法虽然是好,万一我父亲不许我摆设书案,我将如何?万一顾年伯治家严肃,不许我时常到他屋子里去鬼混,我又将如何?”我想到这里,我心上又不觉顿然焦躁起来。可怜我如此胡思乱想,直至天街四鼓,玉兔西沉,我方才脱了衣服,上床去睡了。
  次日早起,我出了卧房,要想对我父亲说那摆设书案的话。谁知我父亲没有早膳便出门拜客去了。我既见不到父亲说话,我便想到后院去看纫芬。又想为时过早,恐纫芬还未起来,去也枉然。没奈何,只得照常吃些早膳,去到外面学堂里念书。这天因为心上惦记纫芬,不到五下钟就回来了。进了院子,就撞见我父亲与顾年伯立在树阴下闲谈。我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,叫一声:“顾年伯。”顾年伯忙还了礼,笑着对我父亲说道:“这就是二少君么?好一个风流年少!不要放他外面去胡行乱走,被那班恶少勾引坏了。”我听了这话,不觉心中暗笑!现在家里放着个纫芬,断然不会在外面胡行乱走的。我当下就趁势把拟在书房里摆设书案的话,向父亲说了一遍。我父亲听了还没有答应,顾年伯在旁就十分夸奖道:“这是最好的事!你要到书房里去用功,你何不就去把书房收拾起来,还要来告禀你父亲么?”我父亲见顾年伯这般说,也是点点头说道:“你要去那里用功,你尽管去便了。”
  我见我父亲居然应允,心下十分快活,当时就吩咐王升先去书房打扫一番,然后把院子里的木器桌凳等项搬了几样过去,一一摆好,当窗设一张书案。那窗子是四面玲珑中间嵌着玻璃的,从窗子里望到外边,直对假山,倘然后院里有人走出来,都逃不过窗子里的眼睛。又找了几幅最雅致的书画,将他张挂壁间。书案上香炉茗碗,样样俱全。旁边又摆了两个花架,两个花盆,盆内都种着粉红碧桃花。我指点王升一一位置妥帖,然后坐在书案之旁,将文房四宝揩抹得干干净净。我心下自己估量,有了这般的洁净地方,设或纫芬来到,也可以将就坐坐了。
  不料我正在静坐,忽然窗外有个人影儿瞥过,我只道此时纫芬又出来游玩了,急举目向窗外观看。咦!女人虽是个女人,却是眼睛里从没有看见过。只见他年纪约有三十岁内外,圆圆的脸儿,高高的鼻子,鼻子两边有几颗痘瘢。身段矮矮儿的,身上穿一套缟素衣裳。并不是顾年伯的宅眷,又不像是底下人。站在那假山旁边,朝着角门外探头探脑的,不知他看些什么。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