剩下那些将士降的降,死的死,登时俱尽;剩下有八千余只战舰,皆为元军所得。只喜得张弘范手舞足蹈,当下便传檄各处未下州县,劝他投降。咳,看官,你看偌大一个中国,人民不下数百兆,当下只听得“皇帝死了”四个字,便皆纷纷争迎异族,高挂降旗,那旗上还写着“大某顺民”四个大字。象这样的举动,在他的心思,不过是说皇帝已死,事无可为,所以投降。岂知你若果有志气,何必一定要有皇帝才可以有为?皇帝虽死,你但尽你的力,做你的事,替中国争体面,难道人敢笑你无知妄为吗?这是断没有这个道理的。况且你若人人存了此心,皇帝虽死,中国不死,总要与异种决个我存你亡,那时无论如何凶悍的蛮族,虎狼的异种,我只怕也要闻风宵遁,望影奔逃哩!据这样看起来,文天祥、张世杰两人做的事业非不可成,是你们不能继其志,所以才不成了。

  闲话休提,言归正传。却说张弘范当日得了各处降书,眼见中原已平,心中十分欢喜,这日便在军中大开筵宴,命军士皆得尽醉。张弘范却请出文天祥来,殷勤请他上座,自己下席相陪。文天祥此时哪里还有心吃酒,坐在那里,低头不语,却自己想自己的心事。他想道:“帝昺是死了,中原是亡了。天下茫茫,只有一个张世杰是我知己。他的心思一定是和我一样,不肯灰心去寻死的,但不知他又逃到哪里去立事业了?我如今是被困在舟中,自然不能逃走了,但不知他明日送我至燕之后,把我安置在怎么样一个所在?

  不晓得守护严不严,能否脱身逃走?”想到这里,忽念想当年那十二个壮客和自己在患难之中,全仗他十二个人救我逃出罗网,到如今数载艰辛,憔悴国事,他们十二个人是皆竭尽心力,以身殉国了;只有我心力未竭,还留下这余生尚在,壮志未酬,将来至燕之后,却哪里再去寻这些人来救我呢?正想到山穷水尽之际,猛听得两旁笙歌嘹亮,鼓吹声高,那隔船上将士欢呼歌唱,击箸论功。文天祥听了,不觉凄然泪下。张弘范见了,晓得他是触景伤情,便劝道:“丞相不必悲伤,如今国亡君死,丞相忠孝已尽。丞相若能以事宋之心改事今上皇帝,将不失仍为宰相之职。即不然,丞相耻事二君,小将愿奏明圣上,奉丞相于名山胜水之乡,不问世事,隐居以乐天年,做个故宋遗民,丞相也就算不屈节了。难道一定要以死殉国,才算得忠臣吗?”这一篇话说得婉转多情。文天祥听了这篇话,那想逃走图再举的念头虽然不为所动,却也总感他这一片热心,替自己筹躇后计,便凄然答道:“深感将军厚爱,但国亡不能救,为人臣者死有余罪。亡国之臣,亦安敢不念亡国之伤,安然自乐天年呢?今日别无他望,惟求将军速赐一死,便感将军厚恩了。”

  说罢,长叹一声,便低下头去。张弘范见了,心中十分敬重他的为人,便也不忍再劝他了。文天祥席终无语,仍旧回到自己舟中去了。这里张弘范便传令三军明日班师,当晚无话。

  次日黎明,三军用了早餐,只听得中军里三声大炮冲天,震得山摇水沸,万余只战舰一齐跋碇扬帆,整队出了崖山海口。众三军吹打着得胜军的鼓角,意气扬扬,迤逦向大都进发,一路上真是:阵云生喜气,旗影闪祥光。剑敲兰棹响,人唱凯歌还。

  那班师的行程是不定的,一日或走五十里,或走三十里,还有好几日好行哩。

  如今且说崖山,自从元军班师以后,那海上浮出的尸首一日总有数千,几乎要把海口都塞住了。这尸首都是那崖山旁义民把他捞起来,在崖山上起了一个极大极大的大坟,把他一齐安葬了。最后一日才捞起帝昺的尸首,却是面色如生,众义民见了,十分伤感,便在帝昰坟旁仍旧用皇帝的礼把帝昺安葬了。可怜一代帝王,便这样冷冷清清地葬在这深山幽谷里,每到禁烟时节,并无飞灰蝴蝶,只有泣血杜鹃。后人有诗以吊之,诗曰:海上孤鸿山上猿,夜深啼断帝王魂;年年春草坟头绿,谁奠君王酒一樽?

  前文已毕,撇开不提。却说张弘范班师还朝,一路无话,不日到了大兴府大都,那元世祖便命文武百官出城迎接。张弘范当下和众将带着文天祥一齐入得城来,径到午门外,先把文天祥交卫卒看守了,自己和众将便进了午门,来到朝房等候朝见。此时满朝文武百官也齐集朝房,准备朝贺。那元世祖便当时升了正殿,群臣依着次序鱼贯入朝。三呼已毕,群臣皆叩头称贺,那元世祖也笑吟吟地命群臣立起来,却因要细问张弘范征战的情形,便命内侍设了一座,命张弘范坐下,然后细细问了一番争战情形。张弘范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元世祖听了非常欢喜,当下便命内侍在偏殿设宴,大宴群臣。张弘范却记挂着文天祥,便连忙奏道:“今有宋故丞相文天祥,臣因恐圣上要招见此人,故命他在午门外候着,请旨定夺。”那元世祖本来是久仰文天样、张世杰两人的名望,起先听张弘范说,探闻得张世杰已死在海中,元世祖心中还十分痛惜,当下又听得张弘范所奏,便道:“朕今日要与卿等欢饮,不暇招见,明日再带他来见朕吧。”因命内侍把文天祥送到使馆中好好安置他,须吩咐馆人小心守护着,不可有失。内侍领旨,传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