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看这一句诗,我却听得出。”子文叹道:“阑香嫁去,碧玉难留,这等情景,秋鹤真是可怜呢!”莲因听了,愈是无声之泣,秀芬也噙着泪道:“爹爹不要提从前事了,姑姑的肠子要断了!”
  停了一回,莲因渐渐止痛,又念道:
  一丝欢梦渺如尘,崔护重来转怆神。曾谱鸾笙通絮语,枉修鸳牒订兰因。阶前红豆抛幽恨,洞口夭桃?s好春。早识海棠难嫁我,当时懊悔见真真。早将慧剑斩情魔,孽海风骄又起波。
  北里无缘休问鼎,南山有鸟误投罗。侠肠忍被昆仑笑,色相防遭法秀诃。自恨自怜还自悔,愿参禅悦礼维摩。
  莲因叹了一口气道:“咳,一片痴情,我负了他了。”秀芬道:“你也出于无奈,不能怪的,你再看下去罢。”莲因又念道:缚茧春蚕太可怜,柔丝已断尚缠绵。红愁绿惨灯前泪,花影钗声梦里缘。帘外三分无赖月,心头一点有情天。
  秀芬道:“好诗!无题化境了。”又听莲因念道:重违素志成摇落,碧海深深恨未填。刘阮相思百念从,红裙若个肯怜才。本如燕子无家别,空赚鹦哥有约来。镜里花枝新眷属,眼中楼阁小蓬莱。媚妆人远平安否,一梦何尝笑语陪。
  秀芬击节道:“好沉痛句子!”莲因又哽咽起来,把巾儿在眼上鼻上抹。秀芬道:“不是感怀诗,竟是堕泪碑了。”子文道:“看底下一首更好呢!”莲因又读道:玉人淹卧病郎当,子文道:“你害病了,几时怎么起的病?”莲因道:“当初认得秋鹤时节,因汤家娘给了我气,卧了一日,夜间又不掩被肮脏了身子。足足病了一个月,姓汤的那里肯管?真是幸亏秋鹤。”说着眼圈又红了,子文道:“你念下去,也做在那里。”
  莲因又念道:
  减寿甘心祷上苍。
  秀芬道:“他的情这么重,替姑姑借寿起来了。”莲因的泪那里还能禁得住,带着哭念道:半夜耐寒量药水,累旬忍苦侍闺房。
  莲因就呜呜咽咽的哭个不止,子文等也无不酸鼻。过了一回,子文道:“念下去呀。”秀芬道:“你看他哭得这个样儿,再能念么?我来念。”因道;支离骨瘦多情玉,欢喜春回续命汤。记得叮咛求设计,早离苦海买红妆。
  秀芬噙着泪,觉得荡气回肠,不能卒读,因道:“我不来念了。”莲因只有出泪的分儿,更不能念。子文道:“还是我来念给你听罢。”因念道:书帏炯炯一灯青,独坐支颐半醉醒。旅馆人孤风送析,秋宵曲苦雨零铃。琼萧嫩压双枝玉,华发重搔两鬓星。冷抱寒烟心事重,腰肢消减剩伶俜。平生枉赋白头吟,从此天涯万里心。
  丹桂香浓秋寂寂,绿杨信杏夜沉沉。文萧虚愿题红叶,司马新愁托素琴。一自知音人去后,西风憔悴到而今。
  莲因已是哭得气少丝微,泪盈一斗。背了灯,躺在白夫人旁边小榻上。把衣袖蒙着脸,老妈子同佛婆见了这个景儿,哭一回,念一回的,也不胜诧异。白夫人虽不深知诗中趣味,也觉得有些难过伤心。秀芬极赞好诗,子文道:“言情之作,这枝笔也算登峰造极了。不过太露,少些含蓄。”白夫人道:“通是你惹得莲姑儿这样哀痛。”因又劝道:“好人儿不要苦,你到了浙江,那知心人必要回来的,就叫他来同你会会,可算死别重生,你的心愿也慰了。”莲因止了哭道:“好嫂子,我不过想着大家的遭逢不偶,受这些悲欢离合的苦恼忧烦。我这回子已经出了家,绝丁妄想,就是他还要我,我也不好意思。况且他有父母妻子,要我这姑子去做什么呢?我心里头打定主意,倘然再可以相见,就与他谈谈心,知道大家的苦楚。若还要我似先前同他相处的样儿,走到私欲的路上去,便是我罪上加罪了。
  我就受受暮鼓晨钟的滋味,在法王面前忏悔忏悔。求菩萨慈悲,给我们来世好处,这便算我的结果呢!”
  说着,子文已命佛婆送上几把手巾来,各自擦了脸。莲因要把这诗抄出来,子文道:“不必抄了,他这诗本是给你的,你看见上下款么?你就拿了去藏着罢,也是一件好东西。”莲因心中欢喜,就在桌儿上取来,看后面果有几行小跋云:“余因友梅得识惜余春馆主人,相聚二年,愁多乐少。每值画楼薄醉,小阁疏灯,细数生平,各有身世沉沦之感。屡思脱籍,力薄难胜,惟有伤心叹息而已。丁亥中秋后一日,重访妆楼,已为大腹贾娶去。侍婢金儿,以画幅折扇交还。问临行何言?则惟以珍重相勉,谓不告而别,恐多情人为薄命断肠也。呜呼!后约落花,前情流水。玉箫再世,本属虚无。金屋今生,几如梦幻。
  用赋七律十二章,拉杂摭愁,以当穷途之哭。万一此诗传去,示我同心。恐一幅模糊,不辨是血是墨也。秋鹤并记。”莲因看了这个跋,又是呜咽了一回,便就收拾起来,去藏好了。
  白夫人笑道:“今儿你们不是读诗,是哭诗,倒也别致的。”
  秀芬笑道:“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!”子文喝道:“小蹄子,女儿家轻轻年纪,说出这个话儿来,臊不臊?”秀芬走到母亲处粘在怀里哭起来了,白夫人就同他擦泪说道:“好心肝不要哭,这有什么呢?”因向子文道:“你这老子总是这样,当管不管,你好哭诗,他就哭不得么?”莲因道:“伯伯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