榭后面的是一条大狗。紫榭才压住气喘站住脚道:“刚刚还有一个大白东西往南走过去了,你们俩去看一看!”两人毛骨悚然,无奈过去一看,在老松树下边远远张望,见有一个五六尺高的穿白衣的东西正在那儿站着。二人大惊,同声呼喊着跑回来。这时正好有一个锁门的婆子提着灯笼前来,听见她们的喊声,笑道:“真有鬼了?”她拿了一根木棒,领着她们近前一看,原来是香菲平常喂养的只大白鹤。香菲去了以后,失掉了主人。前些日子翠玉惦记小姐还喂喂它,谁知这两天被抓了起来,要替卢姑娘出嫁,她哭着藏都没处藏,那还有工夫喂它!那只白鹤饿急了到院子里找食吃,误将紫榭当成了主人香菲,而紫榭误把它当成鬼了。哎!鸟也可怜!昨夜栖巢白羽鹤,何处能觅饲鹤人。

紫榭一连几次的愤懑和虚惊,自觉周身无力,不思饮食,以至卧病不起。顾氏奶奶朝夕煎药诵经,百般调理不提。那边娜氏也卧病不起,几次寻死觅活,放声大哭。西院自从香菲投井以后,院子里的人说听见魂哭鬼号,草木皆妖,上下也病祸不断。家仆几个人都死于疫疠。金公烦恼不已,决心南下回浙江原籍,安顿家务。初秋,全家从宁津县吴桥镇乘几只大船顺流南下了。

这时金风驱暑,玉露迎凉,两岸疏柳婆娑,秋蝉鸣噪烦人。幸喜启碇以来眼耳清新,胸怀宽阔,也许还是离开凶宅的缘故,娜氏、紫榭的病逐渐痊愈了。

金公心里松宽起来,自己带着家眷占前面大船,顾氏和婆子丫头们在中船。娜氏、紫榭和丫头们坐在后船,家仆男女老少又坐两只小船,绕过夏津进了大运河。

水路平安,不觉走了十几天,一日遇着顺风,诸船正在扬帆飞驶,一只小船迎面射了过来。一个人站在船头高声喊道:“来者莫非辅国公金老爷?”这个船上的水手们答应“是!”那船横在船前,那人跳到这条船上。

原来遇上顺风,船走得很快,这时已经到了山阳附近。金公派浙江修缮房屋打前站的船,上月到了靖江城。宋知县得了信儿,算了日期,估摸金公要到来,派儿子宋涛拜见岳父母,先来的是报信船。按理说宋知县知道儿子的长相,应当让他回避,怎么反而派他来,不是太愚蠢了吗?不是。那宋知县也是科举出身,本着“丑女婿免不了见岳父母”的道理叫儿子来见面的。

那个人禀明来意,金公道:“你回去告诉:姑爷暂不要来,晚上在停船码头见面吧!我们不是也要去嘛。”那人“喳”地答应声,跳上船走了。原来紫榭的船在最后,这些事儿她并不知道。晚上快到停泊水埠,紫榭推开舱窗,书桌上放了

瓶桂花,眺望天光水色,鼻闻馥郁袭人的花香,心里怡然自得。那时红日将下山头,几朵彩霞飘浮在天边,半边大的红影投在江面,景色真是宜人。紫榭卧病刚起,想赋诗一首记这个赏心乐事,叫瑞红用小筒汲水,忽见旁侧停泊了一只船。

凭霄从紫榭背后惊笑道:“姑娘请看那个怪物!”紫榭抬头一看,一只大船头上一个人穿官服戴礼冠跪在那里。形状非木非石,说他是鬼,比鬼还丑,说他是魅,比魅还陋。紫榭看了虽然没笑,在凭霄、瑞红二人的挑逗下也忍不住掩嘴笑了,点头叹道:“唉!天上本是圣洁的地方,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鬼魅投胎人世引入发笑呢!”

瑞红道:“这里又出来了卢姑娘姑爷的配对儿了,把他俩合在一处真可说举世无双。”凭霄高声大笑道:“这一个莫非是那一个儿子!”三人同谈论那个丑鬼的嘴脸,纵声笑了一阵子。

那时娜氏去到中船不在这儿。金公坐在头船,看了女婿的面容不禁大为惊讶,后悔收了彩礼,默默地一言不发,船就过去了。宋涛一直跪着,眼睁睁地看着三艘大船从旁侧驶过。

金公气急败坏,他想:如果见面说话,还不知会露出什么难以容忍的丑恶本色,便派人去说:“传老爷的话,按理要请姑爷见面,但大船里有老太夫人的灵柩,不便举行喜庆。姑爷尊容已经见了,暂且回去,到家后代向老亲家请安。”可怜宋衙内,敬跪良久,还没有得见上一面。家人扶他,驼背又抽了筋,努劲挣扎着进了船舱。随从家人抬了三桌席送到这边船上,金公无奈照原样还席,行赏随从。

到了晚饭时间,娜氏回到自己船舱,紫榭等三人正在笑。婆子抬进酒席,凭霄问道:“旁边停的是什么船?上边跪的那个丑八怪是什么人?”众人当中有一个快嘴的笑道:“你们别笑了!那怪物正是你们天作之合的姑老爷。”紫榭正举起筷子夹莱,听了这话,连心带肺一齐涌上来,假装不知道也不行了,两手发抖,面色如土,差点将碗筷扔了下去。

正是:

活人尝胆汁,甘苦只自知。

讥笑他人者,自有被讥时。

从此紫榭不进饮食,无人时就低声哭泣。

瑞红、凭霄也无精打彩,先前那些笑声又变成哭声了。

紫榭料定活着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