勾当完毕,相约在揭阳岭下李福家会叙。

  且说李俊和童威、童猛一路赶来,直赶到揭阳岭,走过岭脚边,只见昔日李立卖酒的草房,久被风打雨淋,已颓破得不成样子。山色依然,人事大变,旧地重临,不胜感喟。李俊立了片刻,拔步便走,二童相随,迤逦过去,早到李福居住之所。抬头看时,不禁大吃一惊,童威、童猛也自呆了,三人立着没得话说。但见李福所住草房,东倒西歪,墙塌壁倒,门前长满青草,哪里还像有人居住的样子。从前此地共有三二十户人家,大都是打鱼为业,如今那些草房尽都坍塌,留着些劫火残痕,大半变成一片白地。李俊看了,心头只是突突乱跳。三人呆立一回,不见一个人迹,便慢慢踅转去,只见远处西北角上,炊烟隐隐而起,李俊又觉诧异起来。从前那边只有荒林坟家,没得人家的,何有村落炊烟,且去看来。李俊招呼二童,拔步就向那里赶去,约莫二里路程,早已赶到。李俊看时,果然是个村落,一带都是竹篱茅舍,不下三二十户人家,那些房屋,望去很新,看来盖造得还不久。当下三人踅入村来,但见临流种树,绕舍编篱,鸡鸣犬吠之声历落,有几个科头赤足的男子,在篱边收拾鱼网。李俊看见几个中的一个大汉,头挽双丫髻,身穿棋子布背心,腰束一条蓝布围裙,赤着双足,此人兀的眼里厮熟。李俊嫌远看不很清楚,索性再行近前,走到彼此相差十步光景,那大汉恰好转身,二人打个照面,大汉把李俊认了一下,口呼:「李大哥。」纳头便拜。李俊连忙扶起,再一看他面庞儿,脱口问道:「你不是分水犀朱小八么?俺们缘何在这里相会,可知俺的叔叔何处去了?」朱小八叹气道:「李大哥,说也话长,难得今日厮见,且请到舍下详细奉告。」李俊应声:「好!」招呼二童上来,也相见了,朱小八吩咐几个火家,好生收网,自引李俊等三人家去。三人到了小八家中,只见是新盖的三五间草房,门前有树,宅畔有篱,地方倒好。小八让三人坐定,他的娘子出来拜见过了,便呼着茶。李俊叫道:「俺们又不是贵客,甚事麻烦,有酒,干脆的拿出来吃。」小八便叫娘子去厨下杀鸡,又煮了几尾鲜鱼,打出一大桶家酿白酒,唤两个火家抬了,小八掇一个桌子,去门外柳树下放着,又移几条板凳,把酒桶放在桌边,桌上摆下鸡鱼碗碟,引李俊等都到树下,各占一方桌子坐了。小八道:「李大哥,旧时兄弟,你知我晓,大家都不是斯文人,尽放怀乐意,不用拘谨,这桶儿放在桌边,要吃酒时,自己动手舀取,今日俺们须吃个醉饱。」这时是七月里的天气,斜阳初坠,夜色未深,晚风远远吹来,令人神清气爽,好不凉快。李俊刚吃过两三碗酒,开口便道:「小八哥,俺的叔叔到底哪里去?」小八见问,一手擦着眼睛,应道:「李大哥,若提起俺那师父,他老人家早已亡过了,至今……」李俊起身大叫道:「真的么?俺千里迢迢赶来,不想已见不到一面,怎不伤心!」说罢,只见他一足踏着板凳,两手按定桌沿,仰头不发一语。童威道:「哥哥暂勿伤心,且问小八哥,老人家如何身故?」李俊恍然道:「也见得是,小八哥,你且说来。」便重行坐下,酒也不吃,只听朱小八讲说。

  原来李福是去年冬天死的。在去年重阳节边,一连几日大风雨,江面上不能行舟,人都坐困在屋里,他的徒弟潜水鲲于贵,和分水犀朱小八也是如此,每日但拿酒来消遣。那日天气晴了,于贵大喜,便带领火家,开两只船去江中赶买卖,恰好撞见一只大号官船,在对面行驶过来。这是一位官员卸任回籍,舟中满载箱笼对象,油水很足。于贵因好几日大风雨,不曾到过江上,鱼儿没捉一条,贩私盐又折了本,正苦得没说处;难得今日出来就撞到行货,好好发个利市,足可资助几月吃用,岂肯当面错过。当时不问他什么船只,就打个哨子,抢上大船,动手饱掠一顿,扬帆便走。于贵行不多远,不想后面忽有一只船追来,船头上跳出一人,自称是小孤山张魁,声言方才这宗行货,是他一路赶下来的,要将船中财物各半均分。于贵当下哪里肯应,回说在江中赶买卖,各碰一点天来运,谁撞见便是谁的,不能均分。张魁强欲分取一半,于贵不应,说道:「同是江湖上人,省得伤了和气。大家脸面不好看,俺今便与你十两银子,助个顺风吉利,要便拿去,不要就休。」张魁不要,你言我语,各不相让,争些儿动手,幸经两边伙伴劝住。张魁对于贵说道:「俺自认识你的,你是李福的徒弟,敢在当港行事,占取人家现成买卖;是好汉子,须不放你便宜到底,早晚得有一个报应!」说罢,悻悻开船而去。于贵回舟,就赶往师父李福处,把此事告个备细,说张魁如何无礼。李福道:「俺在这浔阳江边做买卖,有上好几十年了,当初谁不知道闹海龙驹!便是俺揭阳岭畔的李福,哪个敢来相惹。俺自天不怕,地不怕,什么都不怕,倘使赵官家亲身到此,至多也只让他三分,别人都不在俺眼里。这几年来,俺因年纪老了,洗手不干,巴图一个好死,只让你们弄些现成的来吃;使俺侄儿李俊和李立出名,成就了揭阳岭一霸。自从俺侄儿上了梁山泊,张家兄弟和穆家哥儿们都去,这里的三霸一齐没了,怎地蹿出个什么张魁来,敢来撩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