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?毕三说:“我们航船上来的,有篓枇杷送给这里杜先生。”

  娘姨回说:“杜先生还睡着呢,你倒来得不早。”毕三笑说:“我们乡下人,天亮了就起来,天黑了就睡,不懂早不早晚不晚,多谢你搬进去。少停我来讨回片罢。”娘姨以为讨回片就是要送力,因此深信不疑,说:“你放下就是。”毕三递在娘姨手中,眼看她端了进去,方欢欢喜喜的回去,听候消息。合该鸣乾倒灶。他昨夜因秀珍、秀英姊妹两个,都在家里。他对着秀英,有时候当孩子一般,不甚回避。但秀珍年事已长,有她在旁,虽然彼此了如观火,终不免有点儿碍眼,所以遇着秀珍住在家里的时候,恭氏便不许他楼上过宿,因此鸣乾竭力劝薛氏不必管束女儿,好遂他自己的私愿。现在外间秀珍小房子愈借愈多,一月中难得回家几次,鸣乾也大为得意。然而他暗里头的罪孽,可造大了。这天恰值秀珍回家,他便宿在楼下厢房内。娘姨搬枇杷篓进去,见他睡兴很浓,随手放在账桌底下,也不唤醒他,自己仍到外面操作去了。又隔多时,鸣乾起身,看见枇杷篓,问娘姨这东西哪里来的?娘姨回说:“一个航船上人送来的,少停还要讨回片呢。”

  鸣乾问他可有什么书信留下?娘姨回道没有。鸣乾又问:“他可曾告诉你什么人教他送的呢?”娘姨也不知道。鸣乾大笑,说:“你两个倒是一对糊涂虫,怎么送东西不留姓名,教我算收了谁的人情呢?且待他来讨回片再说罢。”不意小大姐替鸣乾打脸水,看见桌底下有篓枇杷,小孩子都有一种脾气,自己看见了爱吃的东西没得吃,便喜欢告诉别人,仿佛别人吃了,自己口中也适意的。因此她等到秀珍姊妹起来梳头净面时候,口中再也熬不住了,告诉她说,底下杜师爷,有人送枇杷来给他。这一对姊妹原也是孩子脾气,听了枇杷,就想吃枇杷,打发小大姐下楼去要。小大姐奉着将军令,急匆匆奔到楼下,那时鸣乾正在厢房中记零用账,小大姐叫声:“杜师爷,大小姐二小姐要吃枇杷呢!”

  鸣乾笑道:“我这篓枇杷,还不知谁的主人呢!既然小姐们要吃,你自己台底下去搬就是。”小大姐听了,就此蹲下去拿枇杷,她因鸣乾没叫她连篓搬上去,只得拣大的拿,心中巴不得,多拿一点是一点。倘使两位小姐吃不下了,多的便是自己口福。所以她手中拿不下,便用衣服来兜。岂知搬了一半,忽然搬出个香烟罐头来,小大姐还舍不得就此了结,故而举起手,将洋铁罐置在账桌上,说:“杜师爷,这里头还有一听香烟呢。”说时出空手,仍在那里拣枇杷。鸣乾听她说枇杷篓中有罐纸烟,不觉一怔。又见这洋铁罐已被小大姐置在台上,他见上面并无什么标识,原来平常吓诈党送炸弹,上面都写明小心炸弹字样,有时洋铁罐里面实些泥沙,也写这种名目,所以谓之吓诈。但这回他们因预备发一个大大声音,利在收的人自己触发,故而并未粘有签条。

  鸣乾虽没想到这罐内就是炸弹,然而也晓得枇杷篓中吃出洋铁罐,决不是好东西。又被小大姐放在他面前,不由格外着慌。他恐里面或者是镪水,和在枇杷中,吃了就要毒杀的。现在搬在台上,深恐镪水流出来,烧坏别的东西,急于要将这罐头抛弃。说时迟那时快,他也来不及吩咐小大姐,这枇杷是吃不得的,先要紧拿起这个洋铁罐,开了玻璃窗,望天井中一抛,真好比代他们掷了个炸弹一般,顿时轰天价一声响,屋宇摇动,楼上楼下,玻璃窗都被震碎。鸣乾头颅正靠着窗,碎玻璃直陷脑门,虽未致命,两耳膜被大声所震,脑筋昏乱,当时即滚到地下,不省人事。小大姐虽和他在一间房内,幸得她蹲在台底下拣枇杷,面上没被玻璃划着,而且隔着一层墙,炸声也未直接攻入耳膜,故没和鸣乾一般晕倒,然而已震得七荤八素,枇杷滚了一地,连身子也软瘫在地上,站不起来。

  楼上秀珍秀英姊妹二人,正在揩脸,大声发作,她们的面盆也翻了身,碎玻璃乒乓劈拍,跌将下来,更急得她两个没处可躲,各个抱着根铜床柱子,叫喊母亲救命。薛氏还在头上,自睡梦中惊醒,听四面碎玻璃声响,不知道房子坍得怎生模样了?打从床上,一跃而起,哪里还不得及穿鞋着袜,赤了双足,开房门夺路奔逃,心慌意乱,奔到扶梯口,一失足便由楼上直滚到楼下。他家还有个娘姨,正在灶下烧早饭,一闻声响,谁不要命,幸得后门开着,她便带着根火夹,逃到街上,嘶声喊救。四邻八舍,也都听得炸声,纷纷出来观看,见娘姨叫喊,争问她里面什么声音,娘姨倒又张口结舌,回答不出了。马路上的巡捕,也听得声音,过来查看。有几个好事者,已由后门中拥到里面观看,巡捕也进去了。娘姨见人多了,胆也陡壮,随众入内,先将薛氏由楼梯底下扶起,可怜她已跌得鼻青眼肿,粉脸增光。娘姨要扶她客堂中坐,薛氏看见这许多人,吓得置身无地,哪里还敢露面,叫娘姨出去照顾一切,自己忍着痛,重复回到楼上,躲在房中,紧闭着门,不管他底下天翻地覆。

  秀珍姊妹,也奔到娘房中,问母亲究竟怎么回事。薛氏可回答不出。三个人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没一个做声得出的。楼下巡捕,已将大小姐自账桌底下拖了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