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做了无祀之鬼,那些向善不诚的都要把弟子做话柄,说某人那样志诚尚且求之不得,可见天意是挽回不来的。则是弟子一生苦行不唯无益,反开世人谤佛之端,绝大众皈依之路,弟子来生的罪业一发重了。还求菩萨舍一舍慈悲,不必定要宁馨之子,富贵之儿,就是痴聋喑哑的下贱之坯,也赐弟子一个,度度种也是好的。”说完,不觉孤?起来竟要放声大哭,只因是个寿日,恐怕不样,哭出声来,又收了进去。
  及至到晚,寿酒吃过了,贺客散去了,老夫妻睡做一床,少不得在被窝里也做一做生日。睡到半夜,就做起梦来,也像日间对着镜子呼冤叫屈,日间收进去的哭声此时又放出来了。
  正哭到伤心之处,那镜子里竟有人说起话来道:“不要哭,不要哭,子嗣是大事,有只是有,没有只是没有,难道像那骗孩童的果子一般,见你哭得凶,就递两个与你不成?”达卿大骇,走到镜子面前仔细一看,竟有一尊菩萨盘膝坐在里边。达卿道:“菩萨,方才说话的就是你么?”菩萨道:“正是。”达卿就跪下来道:“这等,弟子的后嗣毕竟有没有,倒求菩萨说个明白,省得弟子痴心妄想。”菩萨道:“我对你说,凡人‘妻财子禄’四个字,是前生分定的,只除非高僧转世,星宿现形,方才能够四美俱备,其余的凡胎俗骨,有了几桩,定少几桩,哪里能够十全?你当初降生之前,只因贪嗔病重,讨了‘妻财’二字竟走,不曾提起‘子禄’来,那生灵簿上不曾注得,所以今生没有。我也再三替你挽回,怎奈上帝说你利心太重,刻薄穷民,虽有二十年好善之功,还准折不得四十载贪刻之罪,哪里来得子来?后嗣是没有的,不要哄你。”达卿慌起来道:“这等,请问菩萨,可还有什么法子,忏悔得来么?”菩萨道:“忏悔之法尽有,只怕你拚不得。”达卿道:“弟子年已六十,死在眼前,将来莫说田产屋业都是别人的,就是这几根骨头,还保不得在土里土外,有什么拚不得?”菩萨道:“大众的俗语说得好:‘酒病还须仗酒医。’你的罪业原是财上造来的,如今还把财去忏悔。你若拼得尽着家私拿来施舍,又不可被人骗去,务使穷民得沾实惠,你的家私十分之中散到七八分上,还你有儿子生出来。”达卿稽首道:“这等,弟子谨依法旨,只求菩萨不要失信。”菩萨道:“你不要叮嘱我,只消叮嘱自家。你若不失信,我也决不失信。”说完,达卿再朝镜子一看,菩萨忽然不见了。
  正在惊疑之际,被妻子翻身碍醒,才晓得是南柯一梦。心上思量道:“我说在菩萨面前哀恳二十年,不见一些影响,难道菩萨是没耳朵的?如今这个梦分明是直捷回音了,难道还好不信?无论梦见的是真菩萨,假菩萨,该忏悔,不该忏悔,总则我这些家当将来是没人承受的,与其死了待众人瓜分,不如趁我生前散去。”主意定了,次日起来就对镜子拜道:“蒙菩萨教诲的话,弟子句句遵依,就从今日做起,菩萨请看。”拜完了,教人去传众灶户来,当面吩咐:“从今以后,烧盐的利息要与前相反,你们得七分,我得三分。以前有些陈帐,你们不曾还清的,一概蠲免。”就寻出票约来,在准提镜前,一火焚了。又吩咐众人:“以后地方上凡有穷苦之人,荒月没饭吃的,冬天没棉袄穿的,死了没棺材盛的,都来对我讲,我察得是实,一一舍他,只不可假装穷态来欺我;就是有什么该砌的路,该修的桥,该起建的庙宇,只要没人侵欺,我只管捐资修造,烦列位去传谕一声。”众人听见,不觉欢声震天,个个都念几声“阿弥陀佛”而去。不曾传谕得三日,达卿门前就捱挤不开,不是求米救饥的,就是讨衣遮寒的;不是化砖头砌路的,就是募石板修桥的;至于募缘抄化的僧道,讨饭求丐的乞儿,一发如蜂似蚁,几十双手还打发不开。达卿胸中也有些泾渭,紧记了菩萨吩咐不可被人骗去的话,宗宗都要自己查劾得确,方才施舍与他;那些假公济私的领袖,一个也不容上门。
  他那时节的家私,齐头有一万,舍得一年有余,也就去了二千。
  忽然有个通房,焦黄精瘦,生起病来,茶不要,饭不贪,只想酸甜的东西吃,达卿知道是害喜了。问她经水隔了几时,通房道:“三个月不洗身上了。”达卿喜欢得眼闭口开,不住嘻嘻地笑。先在菩萨面前还个小小愿心,许到生出的时节做四十九日水陆道场,拜酬佛力。那些劝做善事的人,闻得他有了应验,一发踊跃前来。起先的募法还是论钱论两的多,到此时募缘的眼睛忽然大了,多则论百,少则论十,要拿住他施舍。
  若还少了,宁可不要,竟像达卿通房的身孕是他们做出来的一般。众人道:“他要生儿子,毕竟有求于我。”他又道:“我有了儿子,可以无求于人。”达卿起先的善念,虽则被菩萨一激而成,却也因自己无子,只当拿别人的东西来撒漫的。此时见通房有了身孕,心上就踌躇起来道:“明日生出来的无论是男是女,总是我的骨血,就作是个女儿,我生平只有半子,难道不留些奁产嫁她?万一是个儿子,少不得要承家守业,东西散尽了,教他把什么做人家?菩萨也是通情达理的,既送个儿子与我,难道教他呷风不成?况且我的家私也散去十分之二,譬如官府用刑,说打一百,打到二三十上也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