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这李家,老婢子有半年多不曾去,昨日去时,便捡了十数枝时新的花,放在匣里,一径到李家。”世誉嘻着嘴道:“你一径便到李家?”赵妈妈接口道:“怎不一径到李家?昨日王家、张家,都约我绝早穿珠花儿,兼歇凉耍子,因相公分付了,便都失信了他们,一径便到李家去。”〔刘世誉趁口说一句,是喜其不他去而赞之之词,却又惹着花婆铺摊。见功。〕世誉道:“这是承你美意。你到李家如何?”赵妈妈道:“正到他家门首,遇着他家小厮,是认得我的,便说我家二娘正要买花,你一向再不见来。老婢子便同那小厮进去。到他家南楼下,只见他家二娘在楼上厮叫,便上楼与二娘相见。”世誉道:“那二娘是何人?”〔不得不问的,又惹花婆说一回。〕赵妈妈道:“就是他房里丫头。因大妈妈没了,李二爷因收着他做了小妈儿。他们一家,若大若小,都叫做二娘。”世誉道:“知道了。你再说来。”
  赵妈妈道:“那二娘做人最好,见我半年没有去,竟像接着了亲人一般,十分款接。〔见得待我好的人家不少。〕便问我买花,我递花与他,二娘便分付丫鬟去请大小姐、二小姐来。”白子相笑道:“这两个小姐,莫不有一个二相公所见的在内?”〔白子相这一句,着实有窍。〕赵妈妈道:“我也是这般想,便问道:‘二爷只有一位小姐,怎有大小姐二小姐分别?’二娘便说:‘亲娘,〔叫一声亲娘,亲热之极。〕你七八年前方到我家走动,所以不晓得前事。我家有一位大爷,新近升在山东做都爷,他也生一位小姐,大我家小姐一岁,故叫大小姐。〔此处才出,正文犹未也。〕这大小姐才得七岁,便随大爷往福建做官,如今十来年了,所以十年前事你都不知道。’”
  世誉矍然道:“原来李奇勋有个女儿。只是他的老子在外为官,怎么女儿先回?却是几时回来的?”赵妈妈道:“二娘说军中带不得家小,四处又有贼兵,衙署里又无人看顾,所以打发回家。回来才得四天。”〔第一日回来,第二日开侧窗世誉便看见,第三日花婆到李家,今日正是第四天。〕世誉道:“你曾见这位小姐,相貌何如?”赵妈妈道:“二相公,你定着心,听我说这位小姐,真是天上有世间无,连老婢子也吃惊不小。我走了无数人家,不知见过了若干的夫人小姐,也有整整的算得十二分绝色的,一见了这李家小姐,竟要把已前叫他十二分绝色的人,都要打到第三等。只怕我说来,相公前日所见的,还没有这般标致哩。”〔倒说他所见未必这般标致,妙绝。〕白子相道:“看他这般称赞时,光景是好的了。”赵妈妈道:“我这般问明白了,只见那请的丫鬟来说:‘大小姐、二小姐来了。’远远里听得叮叮搢搢不快不慢的声音,一路响来,原来是他裙拖上的金铃儿;又闻得阵阵香风,比梅花更香得清幽,北桂花更香得爽利,直待近了他身,才晓得他竟是兰花化生。他一步步走上楼来,〔要写正文,先写衬笔。如看官府尊严,先看他衙役卤簿,则官府尊严自见。〕我忙向前迎接。我向来到人家去,〔又问一句。〕见了夫人小姐们,他们是贵人,我不过一个卖花婆子,自然要逢着便是四福,然心子里还有一种不心全处,以为贵贱的势轧定了,出于不法。自昨日见了这李家小姐,我恨不得拜他四拜,算见面的礼,就只逐拜拜他,也是该的,那里还有不心全的念头?”〔真有此种情景,人不肯说,花婆便肯说。〕世誉听说到这话,闭着眼只管笑,〔入魔了。〕乃道:“如此看来,你到是一个绝爱美色的人了。”赵妈妈道:“不是这般说。我把这小姐仔细看时,只见他长不十分长,短不十分短,苗苗条条,却又不瘦;丰丰满满,却又不肥。走来步儿,若说整整齐齐,又有一种流动处;若说袅袅娜娜,又有一种端庄处。肌肤像雪,却又不比雪的死白。一双脚,真正只有二寸五分长,比三寸的还差五分。梳来的头,就像膏水粘的,照得见人的光亮。那头发,就像一根一根到嘴里吮过的,一些尘埃不染。挽一窝老大的髻儿,绝光绝润,一根杂丝发儿也没有,看来那一股好头发,有六七尺长哩。那两道眉毛,不粗不细,不弯不直,青青的分在眼上。那一双眼睛,竟是藏着一眶子水,黑的像漆,眼白略带些水绿色儿。眼梢头略起一起,直到鬓旁,那一种秀处,分外出落得好。转睛回顾,不比小家子的一味娇痴,那一种娇媚处,难以描画。〔至矣,尽矣,无以加矣。〕我最欢喜他一笑时,嘴角头两个笑靥儿,眼睛微微含露,粉白绝嫩的脸颊上,添上些淡胭脂色。那一种光景,若叫二相公见了,竟要化做一团水哩。”世誉此时已瘫在椅子上,手脚都动弹不得,嘻着嘴,喜欢不了,只管把头颠着。
  赵妈妈道:“这李小姐更有绝妙好处。他的耳鼻端方齐整,颧骨两腮,没有一桩儿不好处,这也不消说起;樱桃口,胭脂唇,一嘴牙齿,绝密绝细,莹块的白,也不必说;说出话来,和平宛转,轻清响滑的声音,并没有尖细急促的毛病。这样地位,真是万分足色的了。”白子相大笑道:“亲娘又来乱话,忒煞发虚。你又不曾与他住下十日半月,连他的性格都得知恁般详细了?”赵妈妈道:“嗳,不是我老身敢于得罪白老爹,〔叫一声白老爹,却似惜之之意,实是鄙簿之极。〕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