卧处。令兰英开箱取出铺盖,铺在拔步床上。小床上兰英便铺了自己的铺陈。收拾才毕,天光已夜。丫鬟们掌上灯,送上一席酒饭。二娘、素玉一同陪吃过,然后别去。
  丽娟卸妆梳洗,打点睡觉。兰英关上了门,道:“小姐连日路上辛苦,今日得以安寝了。”丽娟道:“辛苦也不在意。方才暗想,若夫人在时,进门便不寂寞,若留得婶娘在,也还好,不料又去世了。真是无母之女,是天地间最苦之人!”〔不思量父母,便不是孝顺儿女。〕说罢,好生凄楚。兰英道:“小姐今日初回,不必这般烦恼。明日同小姐楼外园中去看看景致,十数年来,不知何如了。”丽娟又忆起报恩寺书生,虽两下各知姓氏居止,我今已初转故乡,他不知作何下落,心下颇觉伤感。兰英见小姐形容忧惨,明知心事不宁,劝慰一番,方才就枕,一夜反觉有些难过。正是:
  冰肌玉骨簟生凉,不寐翻疑夜漏长。
  何处襄王梦神女,巫山迢递隔他乡。
  次早起来,梳洗过,吃过早膳,李维父子与二娘等都来闲话一回,别去。兰英道:“小姐,今日园里顽去,我先开侧窗望望。”原来楼东是一个花园,楼左侧是往园中的径路。路外隔着一条小巷,小巷离楼不远对面也有一个大花园,凡值春深时候,推北窗向东一望,两园之内绿草成荫,百花似锦,却也好看。这时正当夏尽秋初,兰英推开北边侧窗,丽娟凭栏向东一望,但见自家园里花木萧条,亭台倾坠,这都因李维一味奔走公门,以致无心收拾。丽娟不胜嗟叹道:“你看园亭如此荒芜,满目都成萧索,纵去游玩,也无情趣。”兰英道:“小姐,你看小巷里小草尚青,对面园中树木犹茂,看着自己园中,果然寂寞。”二人正在指点闲话,只见对面园门砉然而开,见一个少年走出,抬头注目楼上。丽娟即便走进,兰英关上侧窗。只因这少年一见,有分教:
  好月含情,甘守凄凉夜院;
  狂风有意,偏摧上苑娇花。
  正是:
  和钩吞却线,引出是非来。
  未知这少年是谁家子弟,有恁是非引出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褚愚替驾山料理纳监之费,才见得他报德实处;柳俊留书留银与主人,才见得他本心好处。故观人于大关节处有斟酌,方是贤豪举动。
  世上有一种人,步步讨好见情,色色周到,世人皆赞日:“能。”我则独见其苦。觉性之类是也。
  丽娟归家一段,细细描写,情景无不逼真。二娘言动举止,便是一个伶俐贤晓妇女;李再思如此为人,而家得以不败坏,后得以昌者,二娘之力也。内助盖可忽乎哉!

卷之五
  第九回 奉势利公子役帮闲 探因由花婆谈艳质
  词曰:少年人心性,大都爱念婵娟。值宵永铜壶,春归金屋,更惹牵缠。偶一多情邂逅,乱神魂色胆可包天。多少私期密约,书传不胜传。好姻缘端的有前缘,相悦岂徒然?第貌非冠玉,才非织锦,休想神仙!堪叹妆,为何物?想倾城兀自意悬悬。做下相思担子,空生他日忧煎。———右调《木兰花慢》
  话说丽娟开着侧窗闲望,只见一个少年在对面园门口探头注视。你道这少年是谁?原来有些来历:姓刘名美,字世誉。父亲刘邈,字思远,现在朝中官为少宰。这刘世誉是思远次子,已曾入过学,年才十八,生得相貌亦有可观,心地亦算聪慧,也不出外滥交。却有一桩不好:十分好色,专做风情。若见了有些颜色的女子,便一眼不移的瞧看。若是女人家正经的,见他如此看相,不好意思,避了进去;若是有一种贪花爱色的,见了这般少年公子,故意搢弄精神,佯为不睬,这刘世誉怎不失魂?便将全副精神都放在那女子身上。上年思远举家进京,独有世誉不肯去,只愿在家读书。你道他真个读书?只为近着父母,便不能自由心性。父母见京中离家不远,况且平昔见儿子又不十分在外招摇,也便放心留下。
  世誉离了父母,没人拘管,专去搭搭撒撒。家中僮婢自不消说,又招了一个老帮闲,姓白,名子相。这白子相是个老奸巨猾,善于凑趣。世誉终日议论妇女,说好说歹,白子相极其怂恿,撺掇赞襄。世誉把自己竟认做潘安貌,子建才,终日要想个绝色佳人作对。已前人家都来说亲,思远也拣择了好几家,世誉却私下去访,都道相貌平常,他便从中挠阻。父母原是爱他的,养成心性,所以至今未曾出聘。一日对白子相道:“我所交妇女,自家中婢妾,及娼妓私情,可谓多矣,然并没一个十全的。如何为我访一个绝色,不论门第,便结婚姻。不然时,便寻得一个做了外妻,使我与他长久相寻,有何不可。”白子相道:“这个容易。”因而搜寻妓馆,细访私门,若有看得过的,必报知世誉。世誉一见,不过寻常。走过多处,俱只如此,心下甚是不快。白子相想道:“这些女子俱藏在深闺绣阁中,叫我们何从窥见?必须设一个好计策,两全方可。”谁知一时再想不出。有帮闲诗一首道得好:
  脱空为业话无成,走到人前巧媚生。
  但愿舍旁为犬吠,何妨关下效鸡鸣。
  迎机拍手呵呵笑,顺意颠头啧啧声。
  巨室不容轻易进,每从奴隶拜同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