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方才南门上来报说,打柴的回来,老爷正要唤你们问城外消息,不知你们却走向那里去了,可上堂去回话。”吴有功道:“老爷这时点兵,待点完了,便上堂回话。”那人道:“说得有理。你们只在此候着,我去去便来。”说罢自去。吴有功把舌伸了一伸,向众人打一个暗号,蹑迹潜声,一哄出了县衙。
  到一个僻巷无人之处,吴有功对众人说道:“方才几乎弄出事来,不是硬着胆回他几句,险些儿性命不保!”众人道:“正是哩,亏老爷骗脱了;若是小的们定难招架。”内一人道:“如今去寻着他们,到期好一齐举事。”吴有功道:“黑夜之中,那里寻抓?倘若再遇着不尴尬的所在,实为不妙。他们都是吩咐过的,各有准备,只要此处举事,他们望见了,令去了。吴有功同着三个部下,只在县衙前后幽僻处所,四散埋伏。
  当下已交二鼓,知县点完了民兵,有些倦怠,吩咐祗候人,除紧急军情即时通报外,其余一应杂务总俟明日早堂回话,传鼓退堂。众衙役便一齐散出,点过的民兵亦各上城巡守去了。
  移时,斗转河横,已是三鼓。三鼓将阑,赵知县辛苦已极,且退入后衙少息。街坊人众亦逐渐安定,没有往来。吴有功便取出火种,在县衙后放起一把火来,左右民房也放了几把火,城隍庙中也起了火,凡寺观空僻去处,俱先后起火。一霎时烟雾迷漫,火势大盛。时值秋风荐爽,天干屋燥,顷刻间遍城皆火。城上守兵擂鼓鸣锣,吆呵呐喊;城内百姓号天抢地,东跳西奔。有等无赖,乘乱抢掳;有等好勇喜杀的,倡言贼兵入城,挥刀乱砍,自相践踏。
  赵知县正已睡着,守夜的家丁见得外边火起,急到床前叫唤。赵知县在睡梦中惊醒,急急起身披挂,仗剑上马,统了衙役家丁人等奔出县衙。叫家丁吩咐百姓不许闹乱。怎当得人如鼎沸,就像大海之中经了搢风,打起恶浪怒涛,汹汹涌涌。这二三十个家丁民壮,便喊断了咽喉,也没人听见———就听见了,这个才定,那个又闹乱起来,那里禁约得住?这些百姓们初先逐段惊慌,后来一片呐喊,再后来但闻得号哭之声震动山岳,叫妻唤子,喊母呼爷,合城都变鬼声,一霎天翻地覆。〔遭此惨变,无可解说,只得归之于数。〕
  城外周晋、胡恩见城中遍处火起,哭声震天,知是吴有功等成事,点起火把,统率兵丁,分投四门,斩关而入。周晋等从外杀进,吴有功等从内杀出,内外夹攻。可怜合城的百姓,逃生无路,在家的被火,在外的被兵,有等惧贼杀戮,竟寻自尽,女人们惧贼淫污,自刎自缢的不可胜数。十分之中,到去有六七分不止。真正是:
  有路难求活,无家可庇身。
  宁为太平犬,莫作乱离人。
  周晋等杀入宿迁,与吴有功合军一处,闹至天明,胡恩乃令军民救灭余火。但见尸骸遍地,塞巷填街,号呼痛哭之声犹然未绝。既破宿迁,闹至上午,方下令不许杀戮,才得稍稍平定。传令将死尸一总拖出城外焚化,打扫街道,搜查合城官员大户。乃知赵籍已死于乱军之中,合家男女惧贼淫掠,皆已自尽。萧荣家眷亦自残杀。胡恩顿起仁心,令百姓们收拾两家尸骸,舁出城外,择地安葬。百姓素受知县恩惠,又念萧守备为国尽忠,乃备了若干棺木,把两家男妇尸骸尽行殡敛,葬在城西十里外,地名朱塘,立碑于上,名“万姓碑”。当时有诗诔之曰:
  志气虽坚势已倾,堪怜双义殉孤城。
  艰危御寇全家覆,壮勇捐躯一剑横。
  共愿报君输万死,那甘负国窃残生?
  睢阳忠烈今犹在,麟阁行将姓氏旌。
  周晋等既破宿迁,以为功居第一,欢喜无限。三人商议,打算出兵旁略郡邑,一面申文报知马述远。忽见下邳守将赵茂差人赍书知会,报说:“大王济宁失利,不日便至宿迁,速宜料理。”周晋等得书大惊,便不敢出兵,慌忙收拾衙署,以待大王到来。
  不一日,马述远同朱海领了部下果到。众人接着,起居过,马述远便将济宁致败原由细说。周、胡等也将破宿迁事略述。马述远道:“我虽失去济宁,今得了宿迁,可以准过。只可惜折了四员大将,不得不恨耳。”当下设酒饮宴。正在欢畅,只见赵茂又差人下书来到,马述远拆开一看,却是报说:“官军四路张贴招安告示,邹县守将王人杰杀了韩、汤二头领,投降官军。今巡抚李绩亲率大军,不日将到邳州。乞大王分兵相助。”马述远看毕,拍案痛骂王人杰:“负吾恩义!”马述远十分发恼,没有心肠吃酒,便令撤过安歇。
  明日升堂,点验兵将,独不见朱海。正在惊问,只见小兵来报称:“朱将军昨夜忽然染病,不能起身。”马述远吃惊不小。便亲自领了众将到朱海家里,进内室看视,只见朱海浑身发烧,犹如火炭,昏迷不省人事。马述远也无法奈何,止有请医调治。医生说是因劳苦惊吓所致。马述远令人好生服事,自己回衙,也无心整理军务,退入内衙纳闷。
  只见左右小军来报:“城外有三个将官,带领五百余人来投大王。周、胡二将军不敢擅专,乞大王定夺。”马述远道:“令周将军出城盘诘,果系来投的军将,便可放入;若系奸细,即时斩首。”小军得令。去不多时,复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