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生怎敢以私相干?只有一件切己之事,要求恩台大人作主。”冯按院问道:“世兄有甚切己之事?”过公子道:“家大人一身许国,不遑治家,故治晚生至今尚草草衾裯,未受桃矢正室。”冯按院听了惊讶道:“这又奇了,难道聘也未聘?”过公子道:“正为聘了,如今在此悔赖。”冯按院笑道:“这更奇了,以老师台鼎门望,赫赫严严,又且世兄青年英俊,谁不愿结丝萝。这聘的是甚么人家,反要悔赖?”过公子道:“就是兵部水侍郎的小姐。”冯按院道:“这是水居一了。他今已谪戌边庭,家中更有何人作主,便要悔赖?”过公子道:“她家令堂已故了,并无别人,便是小姐自己作主。”冯按院道:“她一女子,如何悔赖,想是前起聘定,她不知道。”过公子道:“前起聘定,即使未知,治晚生又自央人为媒,行过大礼到她家去,她俱收了,难道也不知道?及到临娶,便千难万阻,百般悔赖。”冯按院道:“既是这等,世兄何不与府、县说明,叫她撮合?”过公子道:“也曾烦府、县周旋,他看得府、县甚轻,竟藐视不理。故万不得已,敢求老恩台大人铁面之威,为治晚生少平其闺阁骄横之气,使治晚生得成秦晋之好,则感老恩台大人之佳意不浅矣。至于其他,万万不敢再渎。”冯按院“此乃美事,本院当与世兄成全。但恐媒妁不足重,或行聘收不明白,说得未定,一时突然去娶,就不便了。”过公子道:“媒妁就是鲍父母,行聘也是鲍父母去的,聘礼到他家,他父亲在任上,就是他亲叔叔水运代受的,人人皆知,怎敢诳渎者恩台大人。”冯按院道:“既有知县为媒,又行过聘礼,这就无说了。本院明日就发牌,批准去娶。”过公子道:“娶来恐他不肯上轿,又有他变。但求批准治晚生去入赘,她就辞不得了。”冯按院点头应承,又欢欢喜喜饮了几杯,方才别去。
过了两日,冯按院果然发下一张牌到历城县来,牌上写着:

察院示:照得婚姻乃人伦风化之首,不可违时。据称过学士公子过生员,与水侍郎小姐水氏,久已结秦晋,系该县为媒,敦行大礼。姻既已订,理宜完娶,但念水官远任,入赘为宜。仰该县传谕二姓,即择吉期,速成嘉礼,毋使摽梅逾期,以伤桃夭雅化。限一月成婚,缴如迟,取罪未便。
鲍知县接了牌,细细看明,知是过公子倚着按院是门生弄的手脚。欲要禀明,又恐过公子怪他;欲不禀明,又怕按院偏护,将水小姐看轻,弄出事来,转怪他不早说。只得暗暗申了一角文书上去,禀道:

本县为媒行聘,虽实有之,然皆过生员与水氏之叔水运所为,而水氏似无许可之意,故至今未决。宪委传谕理合奉行,但虑水氏心计灵巧百出,本县往谕,恐恃官女,骄矜不逊,有伤宪体。特禀明,伏乞察照施行。
冯按院见了大怒道:“我一个按院之威,难道就不能行于一女子!”因又发一牌与鲍知县,道:

察院又示:照得水氏既无许可,则前日该县为谁为媒行聘?不自相矛盾乎?宜速往谕!且水氏乃罪官之女,安敢骄矜!倘有不逊,即拿赴院,判问定罪。毋违!
鲍知县又接了第二张宪牌,见词语甚厉,便顾不得是非曲直,只得打执事,先见过公子,传谕按君之意,过公子满心欢喜,不消托咐。然后到水侍郎家里,到门下,竟自走进大厅来,叫家人传话,说本县鲍太爷奉冯按院老爷宪委,有事要见小姐。家人进去报知,冰心小姐就心知是前日说的话发作了,因带了两个侍婢,走到厅后垂帘下立着,叫家人传禀道:“家小姐已在帘内听命,不知冯按院老爷有何事故,求老爷吩咐。”鲍知县因对着帘内说道:“也非别事,原是过公子要求小姐的姻事,一向托本县为媒行聘,因小姐不从,故此搁起。今新来的按台冯老大人,是过学士的门生,故过公子去求他主婚,也不深知就里,因发下一张牌到本县,命本县传谕二姓,速速择吉成亲,以敦风化。限在一月内缴牌,故本县只得奉行。这已传谕过公子,过公子喜之不胜,故本县又来传谕小姐,乞小姐凛遵宪命,早早打点。”冰心小姐隔帘答应道:“婚姻嘉礼,岂敢固辞?但无父命,难以自专,尚望父母大人代为一请。”鲍知县道:“本县初奉命时,已先申文代小姐禀过。不意按台又传下一牌,连本县俱加督责,词语甚厉,故不敢不来谕知小姐。或从或不从,小姐当熟思行之,本县也不敢相强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按院牌上有何厉语?求赐一观,”鲍知县遂叫礼房取出二牌,交与家人,侍妾传入。冰心小姐细细看了,因说道:“贱妾若辞过府之姻,非有所择,只因家大人远戌,若自专主,异日家大人归时,责妾妄行,则无以谢过。今按院既有此二牌治罪,赫赫严严,虽强暴不敢为,况贱妾弱小,焉敢上抗?则从之不为私举矣。但恐丝萝结后,此二牌缴去,或按院任满复命,将何为据?不几仍妾自主乎?敢乞父母大人禀过按院,留此二牌为后验,则可明今日妾之遵按命,是公而非私矣。”鲍知县道:“小姐所虑甚远,容本县再申文禀过按院,自有定夺。二牌且权留小姐处。”说罢,就起身回县,心下暗想道:“这水小姐,我还打量始终成全了铁公子,做一桩义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