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品才调相同,又彼此极相爱重,偏偏的遇得不巧,偏遇在患难之中,公堂之上,不媒的而交言,无礼仪而自接,竟成了义侠豪举,却钟鼓之乐,琴瑟之友,大相悬殊矣?若已成义侠,而再议婚姻,不几此义侠而俱失乎?我若启口,不独他人讥诮,即水小姐亦且薄视我矣。乌乎可也!今惟有拿定主意,终做个感恩知己之人,使两心无愧也。”又想道:“他不独持已精明,就是为我游学避仇发的议论,亦大有可想。即劝我续箕裘世业,不必踽踽凉凉以走天涯,此数语真中我之病痛。我铁中玉若不博得科甲功名,只以此义侠遨游,便名满天下,亦是浪子,终为水小姐所笑矣。我且回去,趁着后年乡会之期,勉完了父母教子之望,然后做官不做官,听(待)我游侠,岂不比今日与人争长竟短,又高了一层!”主意定了,遂一径竟回大名府去。正是:

言过不在耳,事弃尚惊心。
同一相思意,相思无比深。
按下铁公子回家不题。却说水小姐自从差水用送盘缠路费与铁公子,去了半日未见回信,心下又恐为奸人所算,十分踌躇,又等到日中,水用方回来报说道:“铁相公此时方出城来,银子、小包已交付铁相公与小丹收了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铁相公临行可有甚言语吩咐?”水用道:“铁相公只说:他与小姐陌路相逢,欲言恩,恩深难言;欲言情,又无情可言。只叫我多多拜上小姐,别后再不可以他为念就是了。”冰心小姐听了,默然不语,因打发水用去了。暗自想道:“他为我结仇,身临不测,今幸安然而去,也可完我一桩心事。但只虑过公子与叔叔水运相济为恶,不肯忘情,未免要留一番心机相对。”
却喜得水运伤触了铁公子不辞而去,自觉有几分没趣,好几日不走过来。忽这一日笑欣欣走过来,寻见冰心小姐说道:“贤侄女,你知道一件奇事么?”水小姐道:“侄女静处闺中,外面奇事如何得知?”水运道:“前日那个姓铁的,我只道他是个好人,还劝侄女嫁他,早是你还有些主意,不肯轻易听从。若是听从了,误了你的终身,却怎了?你且猜那姓铁的甚等佯人?”冰心小姐道:“他的家世,侄女如何得知?看他举止行藏,自是个义侠男儿。”水运听了,打跌道:“是个义侠男儿?侄女一向最有眼力,今日为何走了?”冰心小姐道:“不是义侠男儿,却是甚人?”水运道:“原来是个积年的拐子。前日装病,住在这里,不知要打算做甚会俩。还是侄女的大造化,亏我言语来得尖利,他看见不是头路,下不得手,故假作悻悻而去。谁知瓦罐不离损伤破,才到东镇上,就弄出事来了。”水小姐道:“弄出甚样事来?”水运道:“东镇上一个大户人家,有个爱妾,不知他有甚手段,人不知,鬼不觉,就拐了出来逃走。不料那大户人养的闲汉最多,分头去赶,竟赶上捉住了,先早打个半死,方送到镇守衙门。他若知机识窃,求求镇守,或者打几下放了他,也未可知。谁料他蠢不过,到此田地,要充大头鬼,反把镇守挺撞几句,镇守恼了,将他解到道里去了。都说这一去,拐带情真,一个徒罪是稳的了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叔叔如何得知?”水运道:“前日鲍知县去与道尊庆寿,跟去的差役,那一个不看见?纷纷乱传,我所以知道。”冰心小姐听了冷笑道:“莫说铁公子做了拐子,便是曾参真真杀人,却也与我何干!”水运道:“可知道与你何干,偶然是这等闲论,人生面不熟,实实难看。若要访才,还是知根识本的稳当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若论起铁公子之事,与侄女无干,也不该置辨。但是叔叔说人生面不熟,实实难看,此语似讥诮侄女眼力不好,看错了铁公子。叔叔若讥诮侄女看错他人,侄女也可以无辨,但恐侄女看错了铁公子,这铁公子是个少年,曾在县尊公堂上,以义侠解侄女之危,侄女又曾以义侠接他来家养病,救他之命。若铁公子果是个积年的拐子,则铁公子与侄女这番举动,不是义侠,是私情矣。且莫说铁公子一生名节,亦被叔叔丑低尽矣,安可无辨?”水运听了,道:“你说的话,又好恼又好笑。这姓铁的与我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,我毁谤他做甚么?他做拐子拐人家的妇女,你在闺中自不知道,县前跟去的那个不传说,怎怪起我来?侄女若要辨说,是一时失眼错看了他,实实出于无心,这不使得。若说要辨他不是拐子,只怕便跳到黄河里,也洗不清了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若要辨,正是辨铁公子不是拐子,是小人谤他,方见侄女眼力不差,若论侄女有心无心,这又不必辨了。”水运道:“贤侄女也太执性,一个拐子,已有人看见的,明明白白,还有甚么辨得?”冰心小姐道:“叔叔说有人看见,侄女莫说不看见,就是闻也不曾闻之,实实没有辨处。但侄女据理详情,这铁公子决非拐子。纵有这影响,不是讹传,定是其中别有缘故。若说他真正自做拐子,侄女情愿将这两只眼睛挖出,输与叔叔。”水运道:“拐的甚么大户人家的爱妾,已有人送到镇守,镇守又送了道尊,已在衙门了,谅非讹传,又且人赃现获,有甚缘故?你到此田地,还要替他争人品,真叫做溺爱不明了!”冰心小姐道:“侄女此时辨来,叔叔自然不信,但叔叔也不必过于认真,且再去细访一访,便自明白。”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