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知道,过公子听了大怒道:“那厮,你前日报我,说他已泻倒在床,爬不起来,昨夜怎又忽然走得去?还是你走了风,奉承他是都堂的公子,教他逃去,将我家老爷不看在心上?”独修和尚跌脚捶胸道:“太爷冤屈杀我,我们和尚家最势利,怎么现放着本乡本土朝夕护法的老爷不奉承,却又去奉承那别府县不相识的公子?”过公子道:“这原是县里太爷的主意,我也不难为你,只带你到县里去回话。”遂不由分说,从人将独修带着,亲自来见县尊,就说和尚放走铁主。县尊因叫独修问道:“你怎么放走铁相公?”独修道:“小和尚若要通信放他,何不未病之先?他日日出门吃酒,此时放了他,还可塞责;怎如今他泻到九死一生之际,到放他去了惹祸?过老爷怪我,我实不知怎生逃走。”县尊想一想道:“这也说得是。我且不加罪。但这铁相公临去,你可晓得些踪迹么?”独修道:“实实不知踪迹。”县尊又问道:“这几日可有什朋友与他往来?”独修道:“并无朋友往来。”县尊道:“难道一人也无?”独修道:“只有水府的管家时时来打听,却也不曾进去见得铁相公。”县尊对过公子笑了一笑,道:“这便是了。”过公子道:“老父母有何明见?”县尊道:“这铁生偶然过此,别无相识,惟与水家小姐有恩,这水家小姐又是个有心的奇女子,见我们留铁生久住,今又生起病来,只怕我们的计谋都被他参透了,故时时差人打听,忽然移去。贤契此时只消到令岳处一问,便有实信了。”过公子想起意来,也沉吟道:“老父母所见最明,若果如此,则这水小姐一发可恨矣,怎我再三礼求,只是不允;一个面生少年,便窝藏了去?”县尊道:“贤契此时不消着急,且访确了再商议。”遂放了和尚。
过公子辞了回家,叫人去请了水运来。水运一到,过公子就问道:“闻得令侄女那边,昨夜窝藏一个姓铁的少年男子在家,不知老丈人可知道么?”水运道:“未知。自从前日抢劫这一番,他怪我不出来救护,甚是不悦于我,我故这几日不曾过去,这些事全不知道。”过公子道:“既不知道,敢烦急去一访。”水运道:“访问容易。但这个姓铁的少年男子,可就是在县堂上救舍侄女回来的后生么?”过公子道:“正是他。”水运道:“若就是他,我闻得具尊送他在长寿院中作寓,舍侄女为何藏他?”过公子道:“正为他在长寿院害病几死,昨晚忽然不见了。我想他此处别无相识,不是你侄女藏过,更有何人?”水运道:“若是这等说来,便有几分是他,待我回去一问便知。”遂别了回家,因叫他小儿子推着过去玩耍,要他四下寻看。
原来这事,冰心小姐原不瞒人,故小儿走过去就知道了,忙回来报知,对父亲说:“东厢房有个后生,在那里害病睡着哩。”水运识得是真,因开了小门,走过来寻见冰心小姐,说道:“这事论起来,我与哥哥久已各立门户,原不该来管你的闲事。只是闻得外面议论纷纷,我是你一个亲叔叔,又不得不来说说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侄女有什差错处,外人尚且议论,怎么亲叔叔说不得?但不知叔叔说的是何事?”水运道:“我常常听见人说:‘男女授受不亲,礼也。’你一个孤女,父亲又不在家,又无兄弟同住,怎留他一个外乡别郡,不知姓名,非亲非故的少年男子在家养病?莫说外人要谈论,就是我亲叔叔,也遮盖你不来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侄女闻圣人制礼,不过为中人而设,原不曾缚束君子。昔桓公报玉卑而晏婴跪受,所谓礼外又有礼也。即孟子所论男女授受不亲之礼,恐怕人拘泥小礼,伤了大义,故紧接一句道:‘嫂溺叔援,权也。’又解说一句道:‘嫂溺不援,是豺狼也。’由这等看起来,固知道圣人制礼,不过要正人心。若人心既正,虽小礼出入,亦无妨也。故圣人有‘大德不逾闲,小德出入可也’之训。侄女又闻太史公说的好:‘缓急,人所时有’,又闻‘为人,恩仇不可不明’。故古今侠烈之士,往往断首刳心而不顾者,盖欲报恩复仇也。侄女虽一孤弱女子,然私心窃慕之。就如前日侄女静处闺中,未尝不遵王法,不畏乡评,而越礼与人授受也,奈何人心险恶,忽遭奸徒串同党羽,假传圣旨,将侄女抢劫而去,此时王法何在?乡评何在?即至亲骨肉又安在?礼所称‘男女授受不亲’者,此侄女向谁人去讲?当此九死一生之际,害我者其仇固已切齿,设有救我者,其恩能不感之入骨耶?这铁公子若论踪迹,虽是他乡外郡,非亲非故的少年男子;若论他义气如云,肝肠似火,比之本乡本上,至亲骨肉,岂不远及百倍!他与侄女,譬如风马牛不相及,只因路见不平,便挺身县堂,侃侃正论,使侄女不死于奸人之手,得以(他)保全名节还家者,铁公子之力也。今铁公子为救侄女,触怒奸人,反堕身陷害,被毒垂危,侄女若因小嫌,不去救他,使他一个天地钟灵的血性男儿,陷死在异乡,则是侄女存心与豺狼何异?故特接他来家养病,病好了送他还乡,遮几恩义两全,这叫做知恩报恩,虽告之天地鬼神,亦于心无愧。什么外人敢于议论纷纷,若要叔叔遮盖!叔叔果若念至亲,便当挺身出去,将这些假传圣旨抢劫之徒查出首从,惩治一番,也为水门争气,莫比他人只畏强袖手!但将这些不关痛痒的太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