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母亲坟上去祭扫,兼带着催租,看菊花,已做常规,公子到这日,必须骑匹快马,带几个健仆,躲在南庄前后,等他祭扫完了,转回家去,打开轿夫抬着便走。到了家中,便是公子的人了,听凭公子调停。成不成,却怨我不着。”过公子听了,连声道:“此计甚妙,定要如此行了。但恐怕到那日,或遇风雨不去。”水运道:“舍侄女为人最孝,任是大风大雨,也要去的。”过公子听了,满心欢喜,两下约定,方才别去,正是:

凡人莫妄想天仙,要识麻姑有铁鞭。
毕竟此中有受用,嘴边三尺是垂涎。
接下过公子打点九月二十日抢亲不题。且说水运回家,因走过来对侄女道:“过家一团好意,你因甚疑心,到了门却又回来?教我们扫兴,连我也带累没趣!”冰心小姐道:“不消我说,他做的事,他心下自然明白!”水运忙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!不要冤屈他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我先听得喜声甚暴,突然三挝,他造谋不浅,今日虽被我识破,决不住手,必然还有两番来寻我,到明日验过,叔叔方知不是我冤他。”数语说得水运毛骨竦然,不敢开口,只得走了过去。
到了九月二十,冰心小姐果然叫人打点祭礼,到南庆去拜扫。先一日,就请水运与三兄弟同去,水运想道:“明日过公子领多人来抢亲,那时少不得有一番吵闹。我若同去,未免也打在浑水里,招惹是非。”因回说道:“我明日有要紧的事务要出门,恐怕不能去了。”小姐道:“叔叔既不去,哥哥与兄弟难道也不去?”水运道:“你两个哥哥要管家,只叫你兄弟同去。”说定了,就暗暗通信与过公子,说自去不便,只叫小儿子同去,作个耳目。
原来这南庄离城有十二三里,冰心小姐晓得路远,清晨就起来收拾,坐一乘大暖轿,轿幔四面遮得严严的。又一柄黄伞,在前引道,后面四个丫鬟,是四乘小轿。小兄弟与家人俱骑马,在后面随行,竟从从容容出城,往南庄祭扫。正是:

镜里花枝偏弄影,水中月影惯撩人。
谁知费尽攀捞力,总是明河不可来。
冰心小姐轿已到了南庄,庄户将庄门大开,让轿直抬到大厅上方下。冰心小姐既进了庄门,便依旧关上,几匹马就在庄外下了。冰心小姐才坐下,庄妇便摆出茶来,冰心小姐就叫小兄弟同吃。吃完茶,就问庄妇道:“后面坟上祭礼,可曾打点么?”庄妇答道:“俱已齐备,只候小姐行礼。”冰心小姐遂起身,同小兄弟直走到后面母亲的坟上,哭祭了一番,直等化了纸钱,方回身,到庄西一间阁上去看菊花。原来这南庄有东西两层高阁,东边阁下,栽的都是桃花,以备春祭赏玩。今日是秋祭,冰心小姐上了西阁,往下一看,只见阁下满是铺金,菊花开的正盛,有《踏莎行》词为证:

瘦影满篱,番陈三径,深深浅浅黄相映。露下繁花饥可餐,风前雅致谁堪并?谈到可怜,懒如新病,恹恹开出秋情性。温言尽日只闲闲,须知诗酒陶家兴。
冰心小姐在西阁上看菊,又四郊一望,正是秋成之时,收的收,割的割,乡人奔来奔去,手脚不停,忽看见两个闲汉,立在一间草屋边看揽稻,有些诧异。因再向两边一看,又见三个闲汉,坐在一堆乱草上,忽眠忽起,再看看,又见小兄弟与一个青衣小厮掩在照墙后说话,冰心小姐心下明白,并无言语。不多时,庄户摆饭在后厅,叫冰心小姐去吃。冰心小姐下了阁,叫人寻了小兄弟来同吃。吃完饭,小兄弟催冰心小姐道:“路远,没事早些回去。”冰心小姐道:“你且再玩耍片时,我还要吩咐庄户催讨租米。”小兄弟又去了。冰心小姐因叫众庄户,将田庄事务一一吩咐明白,发放了,然后坐在后厅旁小房里,叫丫鬟将大皮箱出空了衣服,用包袱包起,又取了许多碎石块,放在空箱里,抬到大轿柜底下放了。又叫家人寻一大块石,用包袱包了,放在轿柜上,然后将轿门关上,用锁锁了,入下轿幔遮了。又叫众家人进来,吩咐如此如此,众家人领命。然后自家换了一件青衣,坐在四乘小轿内,却留下一个丫鬟,叫庄户另寻小轿送来。收拾停当,却叫家人开了庄门,喝道:“轿夫快来,小姐已上了轿!”轿夫正在外面伺候,听得叫,便一齐拥入,各认原轿,照旧抬了出来,黄伞又在前引路。家人又寻小兄弟来,同骑马跟随。
才离庄门,不上一箭路,早东边两个,西边三个,一霎时,跳出一二十个脚夫来,有几个将大轿捉住不放,有几个将抬轿的乱打道:“这地方是我们的生意,你怎么来抬?”打得四个轿夫披头散发,略略放手,另有四个轿夫,接上肩头,抬着飞跑去了。后面骑马的家人看见,忙忙加鞭,赶上前吆喝道:“作死的奴才!这是城中水侍郎的小姐,怎敢抢抬?”那抬轿的听见说是水小姐,一发跑的快,后面家人的马将近赶上,只见过公子带着一簇人,从林中出来,拦住大叫道:“你家小姐,已是我家过公子娶了,你们还赶什么!”家人看见,慌忙勒住马道:“原来是过姑爷抬回去,小人不敢。恐怕小姐明日责罚。”过公子道:“快回去,小姐若责罚你,都在我身上。”说罢,将马加上一鞭去了,众人去赶前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