趣味,道:“味儿甚纯。”说着又闻了一鼻,连说:“不错,不错。原来老兄也很讲究闻烟的。不然哪有这等无上上品。兄弟几几乎失敬了。” 又把自己这只周画料壶给余宝光说:“老兄品品看,这味儿如何?” 余宝光接过手来,挑一匙鼻烟也放在碟上,送在鼻孔,却不一气闻去,慢慢地辨别那烟的滋味说:“羊(味稍差上点,淡豆豉味带酸,还不错。其颜色淡黄,绝是神品。现在讲究闻鼻的,动辄就是十三太保长,十三太保短,其实真正十三太保,那里还有?卑职每每见人家藏的原纳子,像大人闻的这样烟的颜色,简直没有。间或有之,都是假造出来的颜色,万万比不得的。就是那蚂蚁窠,现在都有人会做,但只好混个眼前。若说到真讲究的,鼻子里一闻,立时辨出真假。” 思中丞道:“ 老兄闻这烟是那一路的?”余宝光道:“据卑职看这颜色,闻这香味,大约金大花居多。” 思中丞哈哈大笑道:“不愧内行。这还是那年五爷赏给兄弟的一小纳子,一直舍不得常闻,可惜现在没有多少。遇着进京的兄弟逢人便托,怎奈买来的总不及得他上。” 余宝光道:“大人若说是大金花,卑职家里却还藏着两纳子。并不是卑职手买的,还是先祖手下遗传下来。到如今差不多有六七十年,味是纯正极了,其色发着黑色,质地极坚凝细腻。大人如需用,卑职改日找出来,孝敬大人。”思中丞道: “ 不可,不可。兄弟向来不收属员的馈送。”余宝光道:“这不得谓之馈送。不过卑职不配闻这上等的烟,庋着家里,他们不知贵重,白糟蹋了,岂不作孽?大人现在求之不得,卑职现成有的,并不敢说是孝顺。放肆一句话是‘宝剑赠与烈士’ 的意思。” 思中丞道:“这鼻烟最难收藏,一敞了风气味便不对了。又极好传染别味,所以最禁的是与香料东西庋在一起。兄弟是一瓶一口洋铁箱子,外面另外套一个木箱,庋在顶高的多宝架上。既怕敞风,又怕生霉,真难伏侍。老兄如其真是不常闻,庋着可惜了,承允给兄弟,该 多 少 价?兄 弟 备 过 来,这 可 不 能 客 气 一 点呢!”余宝光道:“ 大人如此吩咐,候卑职回家找寻出了,呈送来领价就是。”思中丞道:“如此兄弟方受之不愧。” 又谈论了一些烟壶鼻烟,余宝光自始至终没有露一句恳求的事。思中丞已两心相印,默默应许,故意说:“咱们是今夕只可谈鼻烟了。”便把茶碗一摸,早有人喊一声:“ 送客。”余宝光仍用蟹行法。思中丞送到签押门口,将头一点,踅身进去。余宝光走到巡捕房,与卢柴二人周旋一番,便上轿回了公馆。他太太听见老爷立见大人,非常高兴,便催着老爷赶紧送鼻烟进去。要知余宝光把鼻烟送与思中丞是何酬报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 七 回 借公报私当场点眼 抚棺痛哭别有伤心
  话说余宝光见过了思中丞,得意洋洋回到公馆。换了便服,便把起初号房怎样不肯拿手本上去,巡捕又怎样的刁难,自己又怎样的耐着性儿,磨到极顶,方才见了思中丞。说得怎样的投机,从头至尾与他太太说了一遍。他那太太自然替他高兴。但是这余宝光的历史,前回书已经表明过的,不是靠着他外公养活成人,偷填官照,在上海姘识这位太太,方成全得这个六品前程?他的祖宗三代,问他自己也怕交代不出。就是当初填写官照的时候,依着葫芦画瓢,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罢了。如今他偏说是他祖宗有留传下来的鼻烟,又是那里来的呢?他那太太就抱怨他不该对着抚台说假话,倘若一时送不出来,岂不是弄巧成拙?余宝光道:“哄吓诈骗四个字,是我们做官的四字真言,缺少一个字,这玩意儿就玩不圆了。你终日在家里,除了穿点、戴点、吃点、喝点之外,那里懂得世界上的事情。我既然在抚台面前说是有祖宗留传的鼻烟,我自然会找出了祖宗的鼻烟来。你真是弹着琵琶落泪,替古人担的什么忧!” 夫妻二人闲谈一回,宝光便出去做自己的正事。
  “势利”二字原本出自官场。思中丞自到苏州抚台任来,从没有多见客。即或见客也不过是场面上。这一两个人头见那日辕抄上,忽然登上试用通判余宝光禀见,便哄动了这些候补老爷。纷纷猜议余宝光定有大来头,如不然,平空白地中丞会见他呢?于是大家都要想来联络宝光,通通声气。从此余公馆的门口就不是早先那样冷清清的样儿,车马冠盖,闹得个宅门如市。宝光投其所好,便要在这交际场中物色那祖宗留传的鼻烟。常言道: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。像天堂的地方还有什么物色不到的东西?宝光又不惜工本,不上十天半月,居然在一家旧族物色出一对大金花。尝尝味儿,与那日思中丞闻的一色一样,议定价值,买它过手,加意地装璜,便认为祖宗留传遗物。著书的写到此处,想起山西省一位旗下方伯,最讲究闻鼻烟。同寅属下无论馈送什么金珠古玩,他一概不受,如有好鼻烟,送他就是一瓶半瓶,他却视为珙璧。这位方伯性极廉介,从不肯白受属下的馈送,必要一个相当的酬报。可谓上之所好,下必甚焉。暮夜苞苴,公行大道。一时差缺,大半作为鼻烟的酬报。只有一个陈县丞,本是桂林世家。因家道中落,捐了一个县丞,补了实缺。坐了两年,省吃俭用,日子到也过得过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