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好,是我不好,我生出这不肖子子来先不好。”杨太太道:“你儿子倒是个孝子,不要错怪了他。”湘卿道:“他这样忤逆,连老子的边都要剪,怎么反说他是孝子。不通,不通,不通的很。”杨太太笑道:“不通到你们这班臭监生,再要不通也没有了。你儿子见你这么一把年纪,还要朝朝暮暮的斫丧,恐怕斫丧坏了身子不是事,所以特特代代你的劳,怎么你倒不见他的情,反倒说他忤逆。”湘卿听了,也只好付之一笑,一场无谓的争闹,顷刻烟消雾散,依然和好如初。只是父子间从此成了水火。

一天,为了件什么事情,父子两人初而争论,继而打架。湘卿赶上去打儿子,介山年少气盛,回手一挡,把湘卿挡跌在地。刚刚背后一条长板凳,势随风倒,恰恰抡在腰里头。湘卿跌扭了腰,哎唷哎唷,闹一个不住口,定要到衙门里去检验,闹得亲戚朋友都走拢来相劝。叫介山向老子叩头服礼,总算把这事掳平过去。但是湘卿已是五十多岁人了,平日不知养生,专情色欲,身子已经掏空了。又为争夺巧宝事情,连受了几场大气,这会子经这一跌,气病交作,顿然大病起来,睡在床上,呻吟不已。他的夫人和两位令爱,又要紧陪侍相好郭小胡,那里还有工夫来瞧他一瞧,问他一问。介山和老子本是冤家,见老子病倒了,正如拔去眼中之钉,索性舒心称意,住在巧宝那里,连日间都不回来。可怜湘卿孤伶伶丢在冷字间里,没个人来理睬。要喝茶喝水,都无人答应。延医服药,更不用提起了。(淫乱之人听者,或谓此回书未免言之过甚,天下决无如是之家庭,余曰齐家,本自修身,尧舜师仁,桀纣师暴,上有好者,下必尤甚,势也理也,奚怪之有。)湘卿卧病之室,正在他夫人房间后背。两间房只隔得五分不到的一重薄板,正是无微不透,有动必闻。每到夜静更深,万籁俱绝的时光,听着隔壁房里那种不可思议的声息,比死还要难过百倍。蒙着被不要去听他,作怪的声浪偏偏一声声透进耳轮里来。恨极了,只望早点子气绝,却又偏偏不肯就死。

不言湘卿受苦,且说介山自老子病倒后,愈加的畅所欲为,与巧宝两个打的火炭一般热,没日没夜,融在一起。就有时回家,也不过娘房里应一个卯。这日正与巧宝在房里接龙庄消遣,忽听外面喊问:“介山在么?快叫他出来。”好似郭小胡声音。介山把牌一推道:“慢慢,且瞧瞧什么事?”说着起身出外,巧宝也跟了出来。介山走到客堂,见果是郭小胡,问有什么事?小胡道:“尊大人湘卿先生没了,请你早点子回府,料理丧事。”介山倒也一惊,忙问:“才咽气么?”小胡道:“天快亮没的。”杨太太道:“你快点子赶回去,规矩总要循的,错了一点半点,亲戚朋友就要笑话的。”介山就同小胡回家,这种照例公事,一两日工夫,早已办完结。事也凑巧,湘卿故后,不到半月,杨太太的儿子秋生,又因病重,被店里送了回家。介山老大不高兴。原抵桩借着守制大题目,躲在故乡与巧宝多叙几宵。不意横风吹断,好梦难成。然而杨太太通只这个儿子,爱护之情,比了寻常母子,自不相同。瞧着杨太太分上,自不得不常去敷衍敷衍,装出点子假忧愁,做出点子假着急,哄骗哄骗他老人家,好图一个眼前风光。所以每天必去两三趟。这日吃过早饭,循例到杨家去。踏进门,就见六众道流,在客堂里诵经拜忏,摆了一堂的忏牌马张,知道就是昨天卜课里卜出来的,说是命宫犯着凶星,特地拜拜星斗,忏解忏解。介山也不流览,径奔进房。只见杨秋生坐在火床中,背后垫著几条绵被,坐的样式活似妇人家新做舍母相似。(舍母产妇也)面色如纸,眼睛似闭非闭,嘴里喘急气促。杨太太靠在床前,按着秋生胸脯,缓缓往下揉挪。巧宝蹲在里床,执着一杯参汤。还有一个,是秋生堂房妹子,杨太太叫来帮忙的。因为床上光线不甚透足,站在床隅秉着洋烛手照照看。介山料病势不妙,正待启问,忽见秋生喉咙里咕的一声,吐出一口稠痰来。杨太太递上手巾,就口承接,轻轻拭净。秋生气喘似乎稍定,巧宝将小匙舀些参汤,候在唇边。秋生张口似乎吸受,连喂了四五匙,却只有一半到肚。杨太太亲切问道:“我的儿,这会子心里可好过点子?”连问几遍,秋生似乎抬起眼皮,略瞟一瞟,旋即沉下。介山走上一步,轻问“秋弟的病,今天可减轻点子?”杨太太回头见是介山,一句话都说不出,只把头摇了几摇,那两眼眶中的泪,已纷纷然如脱线之珠,仓猝间不及取手巾,只将袖口去掩。却恐怕病人难过,回嘱巧宝留伴,自己轻轻地下床。周介山走到外房,大家都不入座,立在当地,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望了半天,想不出个计较。杨太太开言道:“周少爷,我们秋生的病你看去可还有起色的日子?”介山道:“这病,看光景恐怕不妙么。最好替他豫备一点子。冲冲喜,好了自然最好,万一有什么,也不至手忙脚乱。”杨太太道:“我这会子心是碎了,如何再会办这种事。我的秋生,我的好儿子,我总望他好起来的呢。”说着,流下泪来。介山劝道:“母姨,快不要如此,秋弟也不见就会不起的。总望他凶星过渡,一天一天好起来。”杨太太道:“他有甚好歹,我也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