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的心胸,和今日下午以前大不相同。从前尚有功名利禄妻妾儿女之念,如今却除了年迈双亲之外,再也没有心事。并非对于妻妾儿女能够视同陌路,但他们的年纪既轻,悲苦牵挂都不足以伤他们的身心。唯有两位老人家,近年来身体本就不大健康,精神也日见衰颓。若知爱子弃家远去,这一气一苦,就可立成大病,为之奈何?"钟离权笑道:"你当初不是说度化世人,当从父母妻子开始么?怎么今儿又先作抛撇父母之想呢?我早对你说,仙道不外人情。既要成仙,又不孝敬父母,慈爱妻子,这便成为天下之忍人,如何可以人道呢?"洞宾听了,惶然发急道:"师父教训的话,弟子哪一句哪一时不在心头?但今日之事,事难两全。弟子道行毫无,怎能劝感他人?这不是难死了我么?"钟离权大笑道:"你既然自觉无此本领,难道不会求教别人帮忙么?"洞宾一听此言,立刻长跪于地,叩头有声,说道:"弟子决心出家,誓不返顾。师父既然这般说法,弟子谨以此事拜烦师父了。"钟离权笑着说道:"罢罢,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。我既说了此话,说不得,只好再帮你一次忙。你我世俗交情,也便从此为止。此后相逢,便成世外师徒,我们的交况,就不是这般形状了。"洞宾见他允了,心中大喜,叩头而起,问道:"弟子决定来日黎明出门。师父看我该走哪条路子?"钟离权默默沉思片时,方道:"你既抱有宏愿,又具有那样的根基,天地之外,世界之内,无论神人仙佛所居之地,你都可以去得,但今却先要往庐山一行。那边现有一位神仙,在那山上玉屋洞内等你传授天遁剑法。你有此剑法,可于五遁之外,得一剑遁之法,故有天遁之名。得此一剑,胜如百般利器了。至于眼前三年之内,你所应习的功课,我已于五年来完全教授于你。你只把这些法儿一一练熟,半年之后,可以辟谷;两年之后,可以腾云驾雾,召神遣将;三年之后,可略知变化之法,通五行生克之理。寻常修道人,百年可得者,如尔的质地,可尽于三年间得之。三年期满,尔可在湘江岸上候我。我将与你共同度脱一样有缘之物。那时却再授你更精更深的学问。"说毕,又取出一件道袍,亲自替他披在身上,吩咐道:"你莫小看此袍,此名混元八卦袍,水火不能近,刀兵不能伤,遇寒则热,逢暑招风,常常披在身上,更不必再备其它衣服。大凡修仙之人,到处为家。荒山古庙、山边水涯,皆是天赐家园,有此袍子,寻常妖怪之类,望气知畏,再不敢来寻你的事了。大凡出家人第一要能吃苦,我今替你打算,倒似不忍叫你吃苦的光景。这便因你自有根基,和其它凭空修持者不同。你要不信,此番出门,马上可以试验出来。不看别的,只如行路、忍饥、祛睡魔、冒风霜,种种出门之苦,皆是你生平所未习者。但皆不足以苦你,都缘你前生功行道术,比什么仙神都来得深厚伟大。今生秉着遗气,与众不同,区区炼筋骨、轻形骸那些小道,更用不着怎样修为了。弟子,这些都是你最大便宜之处,别人所万万赶不上的。有此许多的便益,若是趋人歧途,或因循自误,岂不太可惜可痛么?"洞宾顿着道:"弟子理会得,师父放心。"钟离权又道:"还有一件小玩意儿,可以自便,也可以救人。"因传与点石成银、点铁成金之法。洞宾问道:"师父,这化成的金银,能永久不变原质么?"钟离权道:"大概可过五百年。五百年后,仍回原质。这也是一种天地循环之理,如何能够永远不变。倘有永不变回之理,今天便不能使它变成金银了。"洞宾蹙然不安道:"既如此,弟子就不愿用这方法,免害五百年后的人。"钟离权听了,不觉点头赞叹道:"难得难得。我竟想不到此,这不过是眼前极易明白的道理。怎奈学法的人,自学他的法。法子学成了,存心救济穷困之人,那已算是极大的善果,极好的心术了。谁还顾到五百年后得着这块金银的人,更受变回铁石的害处。不但我,大概神仙中能此者不在少数,却不曾听见有哪一位理会到这些事情。谁想被你这初学主人一语点醒,可谓发前人所未发,纠正多少只顾眼前不管将来的神仙。只此一言,足抵五百年功行了。难得难得,可佩可敬。"说着又抚着他的肩膀,喜笑道:"好孺子,你有这样的善智慧,好见识,前程正未可量。千年之后,必成神仙领袖无疑也。勉之勉之,莫枉负了这好天份好资质啊!"洞宾受赞,有些不安道:"师父如此夸奖,弟子怎受得起。弟子但求早成正觉,得追随几杖,劝化世人,于愿良足。至于本身前程,何敢作非非之想呢?"钟离权点头道:"神佛仙人功名禄位,也都有个定数。天之所置,人不能废。其所弃者,人也难以自拔。你此番前去,马上就有一件闲事,挨到你身上来。你既不能不管,管了闲事,就有小小的口舌之灾。即此小事,也有因果之理在内,好在前途有人庇护,不足忧也。"

师徒二人一直讲说到天色黎明。洞宾不敢逗留,拜别师父,就想动身。钟离权道:"现在重重门户,你怎样走得出去?来来来,待我送你一程罢。于是手挽洞宾,出了房门,却是一个小小的天井。仰视天空,微微有些星月之光,躲在流荡不停的乌云里面,却是怕见人面一般,老是不再露脸。晓风起处,天井中梧桐枝叶,萧然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