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道。大道得成,神仙可致,那是最好的了。万一中途遭逢危险,竟致身死他乡,或葬身于兽类之腹,总之不过是一个死字。同是一死,富贵至王侯卿相,贫贱至舆台走卒,又有什么分别呢?再换句话说,寿终正寝,与葬身兽腹,也是一样的。长瞑不视,自世俗之见或者看得寿长寿短,好似十分重大的一件事情,自天地同寿万劫不磨的神仙看来,活到百年,与死于襁褓,还不同是这么一回事儿?并无十分长短之别么。贫道自从看透了这层关系,不但对于向日希望的富贵视同浮云之过眼,就是寿限的长短,死状的吉凶,也都全不放在心上。总之,一意专心,向着大道的路上走。走得通与走不通,横竖都属命中注定,非人力可能挽回,那又何必介于怀抱呢?所以姑娘才问我有无神仙,和凡人究竟能否成仙?这两句话,不但我敢断定世上必有神仙,而且必是凡人修成。更谈得切实一些,就算无有神仙,未必可待,凡人能否修仙,未必确有把握,而我的心中,却完全不管这些。更不但不管,简直连想都不去想它就是了。再则,也不必专是我一人如此。贫道愚见,以为凡是修仙之人,都要有此种坚决的意志,和宏伟的毅力,才真有成仙之望。若是今天出家,明儿就想得道;道还未得,马上又想到成仙之后,如何如何快活,恨不得立刻就能腾云驾雾,飞去飞来,长生不老,万劫长存。那等意态,与俗人指望升官发财,又有何等分别?这等人,便请他不必自讨苦吃,横竖是无所成就的,何必白受一番艰危辛苦咧。"

姑娘听了,忽然抬起头,朝采和望了一眼,面上也似乎露出一副愉快欢慰的情形来,但却仍旧淡淡的一笑,说道:"依奴看来,人生一世,短便短,也正为了太短,合该赶紧图些眼前的快乐,别等无常到来,要快乐也来不及了。至于修仙的话,究竟太荒唐了,只可以哄哄那批笨汉;稍微聪明些的人,无论如何,也不能相信。道长不信,只看古往今来多少圣贤豪杰,绝世聪明之士,他们难道不喜欢长生不老,永为世外逍遥的人?为什么不听见他们修仙学道,却一个个致身君国,做那君明臣良、国泰民安的事业呢。难道他们都是呆子,不晓得凡人可以成仙么?"采和正色道:"姑娘此言差矣。世上本有三教:一是儒,二是释,三是道。儒教已大盛于中土。释教方发轫于西方。只有我们道教,起源在开辟以前,虽然不如儒、释两家之盛,而历史的久远,却超过它们。姑娘才说圣贤豪杰为什么不去修仙,这话看似有理,其实并未深知各教源流宗派和内容宗旨。要知三教之道虽殊,而所以利民福国则一。即如我辈,现方出家,去成道之期太远。但欲修成大道,一面固须本身修持之功;一面还得广立阴功,普结善缘。要把心田的基础,打得十分坚实,始能逐步进功,渐臻妙道。阴功愈多,善缘越广,即其所成就也越大。此等方法和步骤,试问同与儒、释两道,有何分别?再从两家说来,它们也各自有修道功夫,情状虽殊,其理则一。即它们的结果,也自有乐在。姑娘,你莫认作圣贤寿命,不过和常人一样。须知人的身体,也和器具一般。圣人庸人同是一器,不见得圣贤的器具,可比常人坚固一些;自然寿数和平常相仿,不能特别长久。但圣贤的灵魂,却也和神仙一般,千秋常在,万劫不磨。正似我辈修道之人,虽然间有肉体飞升者,大多数还是丢撇躯壳,只把灵魂上升,是一样的道理哪。姑娘是大智慧人,可知三教鼎立,殊途同路的话么?儒家既自有了它们的路子,自然不用再做我辈的功夫。犹之我辈自有功课,不必效法两家也。"姑娘哑然大笑道:"可又来了,既说修仙之外,别有长生之道,何苦定要出家。"采和见说,不觉一呆,忽然醒悟过来,也笑道:"既是修道可以成仙,又何必改走儒、释之途?况三教修持,总贵专一有恒。若如姑娘尊论,于已经出家之人,还可回转家门,重做人世事业。休说道家所断断不许,又岂它教所能容许收纳么?"采和说到这里,已觉心中有些不大耐烦再和这女子缠绕。偏那女子绝不原谅,老是和他纠缠。采和又是好笑,又有些生气,看窗外红日高悬,晓风入户。自己虽然进了食物,精神增壮,不曾感觉疲乏,但为离开这女子起见,忙说:"姑娘才允贫道暂时借寓,贫道因一夜辛苦,此时竟然支持不得,还乞即赐方便,略得安息,庶不误贫道赶路。"

姑娘听了,好像不信他如此困顿的样子,带笑带讽地说道:"我这面食,和寻常市品不同,有人吃得到的,不但十分补益气血,若每天吃得一碗,就可祛病延年。怎么道长吃这一大碗,还说什么疲乏辛苦的话。不是你没福受用,必是你身体太不行了,简直连这等大补品,都白白送在肚中,可见修仙二字,是绝对没指望的。倒是你自己说的葬身兽腹这话,或者竟有八九分可靠吧。"说毕,又是嫣然一笑,随向采和乜了一眼,说道:"我一片婆心,好好的忠告,一句都听不进去,还要自恃聪明,满口胡辩。这等妄人,我倒还是头一次看见咧。"说时,又不住的向那采和瞧看,双双眉黛对锁春山,一种含怨含颦的神态,随时流露出来,越显得妩媚娇愁的姿态。除是铁石之身,谁也不能不起一种怜爱心肠。偏偏碰到这位道者,可正是万中选一的铁面人儿,不但不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