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一注空屋,大约他新搬到这里的。只是我怎好贸然闯进去呢?他虽本系妓女,而现下未挂招牌,我若走入里边,被他骂将出来,如何是好?
  桂芬正值踌躇之际,宝玉同阿金、阿珠还靠在栏杆上观看,也见下面有一人走来踱去,不时呆呆的向上睁瞧,宝玉却不认识是桂芬,回头向阿金说道:“ 看下底格格人,立仔勿知啥辰光哉,一径对仔倪看,只怕有点痴格。”阿金未及回答,阿珠先说道:“ 我看格格人像煞面孔野熟笃,搭仔留春园里格汪桂芬差勿多,勿知阿就是俚 ?我本则眼睛蛮凶,随便啥人,见过仔一面就认得格。不过故歇勿着做戏格行头,格落我认勿准哉。阿金姐, 格眼光也勿推扳, 细细教认认看 。” 阿金道:“看上去实头是俚笃,我猜俚末,一定看见仔倪大先生,心里勿转好念头,想吊膀子 。倒是格种神气,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哉。” 阿金嘴里这样说,眼睛却向着宝玉看。
  宝玉此时被他们二人提醒,重又向下细加辨别,果然是他,虽心中不甚合式,而现下在此避暑,正苦夜间无人陪伴,他既送上门来,我不免将就些儿,邀他入内,以消寂寞,有何不可?况他是个有名出色的伶人,外貌纵然不扬,内才或者有余,我且请来一试,免得有以貌取人之失。宝玉打定主意,就凑着阿金耳朵,错落错落说了几句。阿金点头微笑,连称“晓得”,遂即一手拉着阿珠,急忙移步下楼。阿珠早已会意,跟着阿金到了门外。仍见桂芬立在那里出神,阿金便高声喝道:“ 格格人倒少格,呒不啥一径立勒浪仔,朝仔倪楼窗勒看格,阿是想讨耳( 读倪) 光吃佬?”阿珠也道:“ 看俚贼头贼脑,只怕是看脚地 ,勿然末,间搭胡家(读夹)里,亦勿勒里做戏,有啥格好看介?”说罢,笑了一笑。这几句话,分明是撩拨桂芬。
  桂芬正当呆想,忽见他们出来,未免有些忸怩,及听了他们的话,却并无半点怒容,料得他们有意前来勾搭的,便随口答道:“我立在此间歇息,不犯什么禁,因何就出口伤人呢?” 阿金道:“ 勿实梗鬼头关刀,倪自然勿骂 哉 。” 桂芬道:“ 我要想找访一个人,因与你家同姓,所以在此立了多时,你们就骂我做贼,实在冤得狠。” 阿金道:“ 姓胡格末多得势,勿但是倪一家 , 要问啥人佬?” 桂芬道:“ 我问的是胡宝玉先生,从前住在三马路这边的,你们可晓得吗?” 阿金却不说明,先故意问道:“ 姓啥叫啥?要寻俚啥正经佬?”桂芬道:“我叫汪桂芬,虽寻他并没正事,却要见见他的面呢。” 阿金方说道:“ 间搭就是宝玉先生住格场化,勿长远搬得来格勒呀, 要见俚格面,终有点事体格 。” 桂芬恐他们从中作难,因道:“相烦你们二位引导,我见过了你家先生,请你们二位吃茶可好?”阿金、阿珠均答道:“茶倒 吃,不过倪刚刚得罪仔 ,肚里见气介!”说着,回身在前引领,桂芬在后跟随。进了门,上了楼,阿金先请他在中间坐了,方始进房告诉宝玉。
  其时宝玉下了洋台,在房坐候,听说桂芬已在外面,即便老着脸徐步出房。桂芬刚正坐定,忽闻得一股非兰非麝的香气,从鼻观直透脑筋,知是宝玉来了,急忙将身立起,果见宝玉掀帘而出,即抢步上前叫应。宝玉看他有些呆气,不禁微笑一笑,也回叫了一声,假作问他尊姓大名,桂芬一一实言回答,又说了许多仰慕的话。宝玉略略谦逊,便请他进房坐下,阿金等送过香茗、烟袋。宝玉免不得请问桂芬来意,桂芬无非自表相思之念。彼此谈谈说说,不觉天色已晚,宝玉因与他初次会面,不便下榻留髡。桂芬坐了好一回,只得起身回去,连戏都没有去做,闷过了一宵。次日自己忖念,昨夜他并不留我,大约我未曾结交所致,故到下午四下钟,怀中藏着一卷钞票,重到宝玉家中,即将钞票赠与宝玉,作为夜度之资,又开销了阿金、阿珠、相帮等十余块钱,算是买茶吃的。正是:

  名优也堕销金窟,彼美重开卖笑楼。

  不知宝玉得了银钱,怎样接待桂芬,消此长夏,且看下回直接。
 



九尾狐
第五十回 旧店重开忽来亲串 佳人半老效作男装




  却说汪桂芬重至宝玉家中,将银钱结交宝玉,竟出于宝玉意想之外,因昔年与月山等姘识,无不一一倒贴,笼络其心,今桂芬同是戏子,俨然豪富的嫖客,大有挥金如土之概。宝玉落得享用,不嫌他相貌不扬,却当他大老官一般看待,当夜便挽留住宿,虽内媚工夫还远逊于十三旦辈,然一来看钞票面上,二来值此空闲之际,聊胜于无。
  翌日,桂芬因天气炎热,不去做戏,连朋友也不看了,好则宝玉眼前不做生涯,并无一客前来造访,尽不妨日夜盘桓,彼此无非相对闲谈,或剖瓜切藕,或品茗调冰,不啻住在消夏湾中,与外面红尘隔绝。桂芬承宝玉优待,享此艳福,未知何修而得之,虽说是银钱买来,却胜于寻常嫖客许多,也算值得的了。故昔人有诗羡之曰:

  羡煞鸳鸯不羡仙,炎天试放并头莲。
  花开纵怕秋风冷,究胜他人浪掷钱。

  其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