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因这里大夫们都不济事,老爷昨日已遣人说给你家知道,从那边请大夫去了。等来了之后再看,在他手里得救,也未可知。”
  苏己叹道:“也无须如此了。我们那边的大夫,我非不知,况且听得上回来的人说,父亲痨病复发,这一去与谁也都无益,反倒添了老父的病了。为人子女一番,不能承欢于父母,却叫这么忧心,也是罪过。”说着又禁不住咳嗽起来,便合眼而卧。
  璞玉仍复痴等着自东北郡来的大夫。不过两日,苏己已渐渐不进饮食,以至耳光昏暗起来,又不时问璞玉:“所请之僧怎么样了?”璞玉无奈,只得往逸安堂来回。彼时贲侯与金夫人正商量着媳妇的后事,见璞玉来,问怎么样,璞玉一一说了,又回了要听经的事。贲侯长叹一声道:“可惜了儿的一个媳妇!”金夫人合掌念佛,又赞道:“好媳妇。”因又催贲侯为他延请一位高僧。贲侯低头自忖:“合当满足将亡者之心愿。”因素昔敬重青山寺云谷禅师的功行,遂遣高珍前往礼请。
  那日差往东北郡的马住已回来,非但不曾请得大夫来,况且说苏节度亦故。璞玉听了大惊,恐苏己听了更碎心,禁不与闻。
  次日,那云谷禅师果然来了。贲侯、璞玉出门相迎。只见那禅师眉白面红,年逾耳顺,背脊微伛,缓步冉冉而来。远看则修行超三仙,道德出众格;至近则香气遍氤氲,教法脱红尘。见了贲侯稽首问讯毕,入忠信堂坐了,便问相招之意。璞玉向前一一说了。那云谷禅师将弟子们留在外边,独自跟着璞玉入苏己房中来。
  那时早已备了法坐。苏己因一时欢喜,身上有了些气力,遂跪在卧榻上合掌叩拜。云谷禅师盘膝端坐而问曰:“夫人请贫僧来,欲修身后之功行乎?抑欲释今世之羁绊乎?”苏己问道:“何谓修功行?何谓释羁绊?”云谷禅师道:“修功行者,奉金身而入我空门,受五戒而终身恪守,然则,身后必得上界天人之体,此之谓修功行也;释羁绊者,虑世道之无常,了吾身之苦难,悟自无始之世,慢道妇人之身,纵那梵王之体,莫不离弃而去之者也。嫌此身若非枯骨,亦系臭囊,充斥乎三千世界,如秽虫之盈窖,而不复缱恋,此之谓释羁绊也。”苏己听了,哀哀言道:“承明师指迷,凡我此身之事,已弃掷尽矣,但求慈云笼罩,悯怜超度,赐以身后之功行足矣。”禅师合掌道:“善哉!善哉!实是难得。然修身后之功行,亦在夫人自身之行,老僧但引入其门而已矣。非尔不自勉,而吾所独和之者也。故须先受五戒,既受五戒又须弃十恶,为详察事之始末,我且一一问你:身之三业中,曾做杀生否?”苏己答道:“唤小婢而除花蒂,摇轻扇而落蝶翼矣。”禅师问:“曾做偷盗否?”苏己答道:“未知新绿谁家树,暗自遥听箫声矣。”禅师问:“曾动淫邪否?”苏己答道:“对晨镜而视弯眉,制春鞋而绣鸳鸯矣。”禅师问:“舌之四业中,曾出妄语否?”苏己答道:“世情喜乐笑谑间,曾言前生为天女矣。”禅师问:“曾做绮语否?”苏己答:“逞才闺闱写文章,对景尝和花鸟诗。”禅师问:“曾使两舌否?”苏己答道:“使女违言无理时,诉与夫婿训责矣。”禅师问:“曾做恶口否?”苏己答:“指责紫燕污绣房,咒骂东风催花矣。”禅师问:“心之三业中,曾动贪欲否?”苏己答:“积书画而成千叠,种花草而满庭园矣。”禅师问:“曾生嗔恚否?”苏己答:“为争才女而掷砚,因嫌恶妇弃玉簪。”禅师问:“曾发愚痴否?”苏己答:“恨病已止服药饵,将死断弃世事矣。”禅师闻言喜笑,先倾净瓶法水以洒其顶,除彼污垢。次举手中堕铃以镇其背,装彼法甲,然后令苏己拜师,受以永待之五戒道:“不杀生,不偷盗,不邪淫,不妄语,不饮酒食肉。”
  戒毕,苏己将簪发之红绿,耳戴之珠玉,腕上之金镯尽皆捋了下来,献为闻法之报。云谷禅师若不取,则非为引苏己于福德之道,便收其所献。临别时又合掌道:“徒弟!你今已超脱,须得永守我此法教,视同性命一般,老僧今且归山,愿我师徒,身后速往极乐之乡,莲花台上相会。”结罢善缘,如同步云一般去了。苏己如别父母啼泣拜送。
  自是,苏己止了闲言,常合目静思师教,无奈病魔不使安稳,成日里咳嗽不止。一日觉得气蹙,自知时辰已至,命丫头们扶着抬头看时,只见璞玉哭得似泪人一般,坐在床头。遂又合目静了一静,方说道:“常言道‘鸟之将死其鸣也哀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’,我也没别的说的,只恨未得报父母重恩,日后但念我数年薄情,愿多孝敬一分……”说到这里,心中悲恸,虽欲哭,却一滴眼泪也没了。璞玉呜咽啼泣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当下金夫人、吴姨娘、妙鸾、秀凤、叶儿都从外边进来了。见了这般光景,知是不好。
  彼时苏己目光已散,又争着命向璞玉只说了一声:“妾已永……”说到这里强合了掌。可怜!正是:
  一缕香魂随风去,几片浮云消天边。
  众人忍不住,一齐放声大哭起来,更不说璞玉仰天跌足大哭不止。
  彼时,管家媳妇们,因早已预备了后事等着,即时移入吉器,布了帷幔几具毕,又备上茶果,叫璞玉祭饯烧钱粮。璞玉举目看时,早巳不见了苏己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