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醉方醒,如梦初觉。待要生起气来,他们本是出于好心,亦且所建院舍,所备田亩,比自己的高上三倍,犹似可喜。若说不生气,他们所施之计所做之事也忒毒了,况且更兼想起昨日索拿跪审之事,其实又羞又恼。遂往后一仰,倒在椅子上,大声叫道:“罢了,罢了。”又道:“我自居林泉以来,两年半中,不曾得一日安闲,遭了三番大灾,遇了几番惊恐,况且一次险似一次,我只当是古之世外仕宦,山中君子,洵非俗世庸人,这等枕云遁溪之乐,乘牛击木之喜,皆由先天定数,倘或前生无分,山水烟霞之景,均可致人以患难矣。谁知原来是你们施此奸谋诡计的。”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。大家快乐欢饮。田人吃得大醉,舞蹈喧歌,饮至夜半方散。
  次一日早将田人妻儿箱笼及牛羊家畜等搬了过来。田人大喜,自是阖家消受现成之福,不提。
  从此,贲侯喜得闻过,常来与田人盘桓,其余诸公也时来闲话。田人亦感其贤己,凡不合尊卑之礼,有碍名分之事,莫不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贲侯又将“奈何斋”匾额,移来悬在这里,不时前来,数日相伴,不下山去。今世如田人之友,虽百内存一,然似贲侯,富贵而不骄,但愿闻忠言,为友虑之彻,疏而不变心,违心而不忘情者,虽千万人中未必有一人矣。所难得者愿闻过也。《一层楼》一书,庶免后世罩坛拭几,赖有此一段故事也。
  一日,贲侯自山庄归来,入内与金夫人闲话中问道:“这几日媳妇如何不见?”金夫人道:“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,说是月信不来已两个多月了,请王大夫诊视了,说是‘脉息不明’呢。几日来,一到下午便不愿动弹,话也懒得说,只说眼睛胀痛。所以我已吩咐:不必按礼,也免了他晨昏定省,好生养着身子,老太太、老爷问时,我替回复。我又咐吩璞玉别劳动他,别让他生气,静静的养养就好了,想甚么吃到我这里来取。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儿,这么个性情儿,这么个聪明的媳妇,白日里打着灯笼,只怕没处找呢。我们媳妇的宽柔和平,敬谨为人,内外亲友那一个不惜爱呢,所以我心里也有些不安。”贲侯道:“依你这么说,媳妇莫不是喜罢?没来由别只管吃药,倒是常喝些燕窝汤的好。只是自姑娘出了嫁,如今已有两年了,至今还不曾去人探视,我本欲在这两日内,遣璞玉前去,若是媳妇又这么病着,如何使他去得?”金夫人道:“我也料着是喜,玉儿去也不妨,多则半月内就回来了,此间不是还有我照应着吗。”贲侯点头,遂唤璞玉来,命往建昌地方探望姐姐去。
  璞玉领命出来,回到屋里,苏己问道:“老爷叫去生气了不曾?”璞玉摇头道:“不曾,只叫我往建昌探望姐姐去呢!想来你身上有病,如何撂下去得!”说毕,长叹一声。苏己执着璞玉手道:“大爷不必伤心,我的病也不甚重,你去也不过几日内就回来了。一则父命至重,再则看姐姐也是要紧,我那里就至死了呢。”说着不禁流下泪来。璞玉忙替他擦着眼泪,一面说道:“你别愁闷,我去也不过十几日就回来了。”苏己强支着病身起来,与双庆、双贵等,预备了璞玉的衣服穿戴一应用物。
  临去之前,璞玉又恐苏己孤闷,央了熙清过来同住,又再三叮咛了福寿当心服侍等事。少年夫妻,自相遇以来,又是分外亲热的,离别之晨,不免两下伤心了一回。至介寿堂后,老太太又教璞玉道:“到了那边也不必耽搁多日,你媳妇也病着,问了他们安好,即便回来。”璞玉答应了。别过老太太、金夫人出来时,苏己扶着福寿送至垂花门而回。
  到外头见了老爷,又复领命,带了仆从们出来。离家时虽与苏己不忍割舍,起程之后,一则因想念德清多日,再则又可见琴、炉二人之面,在路趱行,一日便到金绍家来了。
  且说,德清夫妻已知璞玉来,那日迎出仪门,彼此相见。德清拉着兄弟手,无语流泪,璞玉也悲喜交集。入房后,德清跪请了老太太、老爷、福晋姨娘安,再问了阖家大小的好。璞玉也问候了姐夫、姐姐。姊弟二人,两年来得相见,欢喜谈笑之情,也难尽述。那金绍也是和顺君子,与璞玉无不情意相投。
  晚饭后,姊弟二人灯下叙家常时,德清问起:“听说你的媳妇为人贤德,其实怎么样?熙妹妹又小,二人可和睦不和睦?”璞玉一一回答,说了许多话,直到夜半方安歇了。
  次日,见金绍家院舍虽无贲府之高厅广字,倒也齐整严紧,心中也觉欢喜。又闻金公家离此不远,欲往探访,问德清时,德清道:“听说舅舅进京去了,大舅母又为炉姑娘之故疾,带往汤泉沐浴去了。家中只有二舅母、母女二人。琴姑娘已有了人家儿,听说今年秋天便要娶过去,所以如今正忙着针线呢。”璞玉听了偌多不顺心的话,大为扫兴。但因舅父家,不可不往。
  至金府来时,真个是静悄悄的。门子传报后,顾氏命璞玉入内相见了,问候了家中安好,设宴款待。璞玉因不见琴自歇,问:“姐姐身上可好?”顾氏遂吩咐丫头们:“传于你们姑娘:外甥哥儿来了,要见见。”丫头们去了半日方回来道:“姑娘说:问兄弟好,如今身上不好,不能相见,如果必欲见时,明日再说。”顾氏笑道:“女孩儿家性子,一有了人家儿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