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岛“三月正当三十日”,与顾况“野人知爱山中宿”同一法,以拙起,唤出巧意,结语俱堪讽咏。
灵武回天,功推李郭;椒香犯跸,祸始田崔。是则然矣。不知僖昭困蜀凤时,温李许郑辈得少陵太白一语否?有治世音,有乱世音,有亡国者,故曰声音之道与政通也,大力者为之,故足挽回颓运,沉几者知之,亦堪高蹈远引。
宋诗如林和靖《梅花》诗,一时传诵。“暗香”“疏影”,景态虽佳,已落异境,是许浑至语,非开元大历人语。至“霜禽”“粉蝶”,直五尺童耳。老杜云:“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”风骨苍然。其次则李君玉云:“玉鳞寂寂飞斜月,素手亭亭对夕阳。”大有神采,足为梅花吐气。
诗格变自苏黄,固也。黄意不满苏,直欲凌其上,然故不如苏也。何者?愈巧愈拙,愈新愈陈,愈近愈远。
欧阳公自言《庐山高明妃曲》,李杜所不能作。余谓此非公言也,果尔,公是一夜郎王耳。《庐山高》仅玉川之浅近者,无论其他。只“半壁见海日,空中闻天鸡”,太白率尔语,公能道否耶?二歌警句,如“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强自嗟”,建党闺ト,不足形容明妃也?“耳目所及尚如此,万里安能制夷狄”,论学绳尺,公从何处削去之乎拾来?
永叔不识佛理,强辟佛;不识书,强评书;不识诗,自标誉能诗。子瞻虽复堕落,就彼趣中,亦自一时雄快。
鲁直不足小乘,直是外道耳,已堕傍生趣中。南渡以後,陆务观颇近苏氏而粗,杨万里刘改之俱弗如也。
谢皋羽微见翘楚,《鸿门行》诸篇,大有唐人之致。
读子瞻文,见才矣,然似不读书者。读子瞻诗,见学矣,然似绝无才者。懒倦欲睡时,诵子瞻小文及小词,亦觉神王。
剽窃模拟,诗之大病。亦有神与境触,师心独造,偶合古语者。如“客从远方来”,“白杨多悲风”,“春水船如天上坐”,不妨俱美,定非窃也。其次裒览既富,机锋亦圆,古语口吻间,若不自觉。如鲍明远“客行有苦乐,但问客何行”之於王仲宣“从军有苦乐,但问所从谁”,陶渊明“鸡鸣桑树颠,狗吠深巷中”之於古乐府“鸡鸣高树颠,狗吠深宫中”,王摩诘“白鹭”“黄鹂”,近世献吉用亦时失之,然尚可言。又有全取古文,小加裁剪,如黄鲁直《宜州》用白乐天诸绝句,王半山“山中二主,雨晴门始开。坐看苍苔色,欲上人衣来”,後二语全用辋川,已是下乘,然犹彼我趣合,未致足厌。乃至割缀古语,用文己漏,痕迹宛然,如“河人分冈势”“春入烧痕”之类,斯丑方极。模拟妙者,分歧逞力,穷势尽态,不唯敌手,兼之无迹,方为得耳。若陆机《辨亡》、傅玄《秋胡》,近日献吉“打鼓鸣锣何处船”语,令人一见匿笑,再见呕哕,皆不免为盗跖优孟所訾。
唐人诗云:“海色晴看雨,钟声夜听潮。”至周以言,则云:“海色晴看近,钟声夜听长。”唐僧诗云:“经来白马寺,僧到赤乌年。”至皇甫子循,则云:“地是赤乌分教後,僧同白马赐经时。”虽以剽语得名,然犹未见大决撒。独李太白有“人烟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”句,而黄鲁直更之曰:“人家围橘柚,秋色老梧桐。”晁无咎极称之,何也?余谓中只改两字,而丑态毕具,真点金作铁手耳。
又有点金成铁者,少陵有句云:“昨夜月同行。”陈无己则云:“勤勤有月与同归《”少陵云:“暗飞萤自照。”陈则曰:“飞萤元失照。”少陵云:“文章千古事。”陈则云:“文章平日事。”少陵云:“乾坤一腐儒。”陈则云:“乾坤着腐儒。”少陵云:“寒花只暂香。”陈则云“寒花只自香。”一览可见。
宋诗亦有单句不成诗者,如王介甫:“青山扪虱坐,黄鸟挟书眠。”又黄鲁直:“人得交游是风月,天开图画即江山。”潘老:“满城风雨近重阳。”虽境涉小佳,大有可议,览者当自得之。
昔人谓崔涂“渐与骨肉远,转於僮仆亲”,远不及王维“孤客亲僮仆”,固然。然王语虽极简切,入选尚未,崔语虽觉支离,近体差可,要在自得之。谈理而文,质而不厌者,匡衡。谈事而文,俳而不厌者,陆贽。子瞻盖慕贽而识未逮者。
文至於隋唐而靡极矣,韩柳振之,曰敛华而实也。至於五代而冗极矣,欧苏振之,曰化腐而新也。然欧苏则有间焉,其流也使人畏难而好易。
杨刘之文磨而欲,元之之文旨而弱,永叔之文雅而则,明允之文浑而劲,子瞻之文爽而俊,子固之文腴而满,介甫之文峭而洁,子由之文畅而平。于鳞云:“惮於修辞,理胜相掩。”诚然哉!谈产有优劣焉,茂叔之简俊,子厚之沉深,二程之明当,紫阳其稍冗矣,训诂则无加焉。
或谓紫阳《居》大胜拾遗《感遇》,善乎用言之也,曰:“青裙白发这节妇,乃与靓妆ㄚ服之冶女角色泽哉?”
诗自正宗之外,如昔人所称“广大教化主”者,於长庆得一人,曰白乐天;於元丰得一人焉,曰苏子瞻;於南渡後得一人,曰陆务观;为其情事景物之悉备也。然苏之与白,尘矣;陆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