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》之作也,本乎道。案彦和之意,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,故篇中数言自然,一则曰: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再则曰:夫岂外饰,盖自然耳。三则曰:谁其尸之,亦神理而已。寻绎其旨,甚为平易。盖人有思心,即有言语,既有言语,即有文章,言语以表思心,文章以代言语,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,所谓道者,如此而已。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。
  范文澜《注》:“《淮南子》有《原道训》。高诱注:‘原,本也。本道根真,包裹天地,以历万物,故曰原道。’按彦和于篇中屡言‘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’‘夫岂外饰,盖自然耳。’‘故知道沿圣以垂文,圣因文而明道。’综此以观,所谓道者,即自然之道,亦即《宗经篇》所谓恒久之至道。《周礼》太宰以九两邦国之民,其四曰:‘儒以道得民。’郑注曰:‘儒,诸侯保民氏有六艺以教民者。”孙让疏曰:“儒则泛指诵说诗书、通该术艺者而言,若《荀子儒效篇》所称俗儒、雅儒、大儒,道有大小,而皆足以得民,义亦不必皆有圣贤之道也。’彦和所称之道,自指圣贤之大道而言,故篇后承以《征圣》、《宗经》二篇,义旨甚明,与空言文以载道者殊途。
  按刘勰因夫子垂梦而作《文心》,又以《原道》首篇,其所原之道必仲尼之道无疑。老氏有云:“道法自然”,仲尼之道亦何能外是。盖生民之初,呼息大块之内,俯仰天地之间,劳者歌其事,哀者致其思,体自然之理,循时序之行,顺鸟兽之性,原灵长之情,剖石以图形,结绳以纪数,摹迹以造字,修辞以成文,文者,自然之理表于灵长之性者也。惟圣人能致其全,故下言《征圣》焉;惟圣人之言为文之经,故再言《宗经》焉。其序如是,原甚分明,学者囿于道论佛说,愈辩愈惑。按儒道汉后虽各畅其流而扬其波,而泉源本一。譬诸乘舟,相向而坐,儒者瞻前,道者顾后,观感虽不同,而所察之象与所行之道无二致也。



原道第一


  文之为德也大矣,与天地并生者何哉?夫玄黄色杂,方圆体分,日月迭璧,以垂丽天之象;山川焕绮,以铺理地之形:此盖道之文也。仰观吐曜,俯察含章,高卑定位,故两仪既生矣。惟人参之,性灵所锺,是谓三才。为五行之秀(人),实天地之心(生)。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
  傍及万品,动植皆文:龙凤以藻绘呈瑞,虎豹以炳蔚凝姿;云霞雕色,有逾画工之妙;草木贲华,无待锦匠之奇。夫岂外饰,盖自然耳。至于林籁结响,调如竽瑟;泉石激韵,和若球锽:故形立则章成矣,声发则文生矣。夫以无识之物,郁然有采,有心之器,其无文欤?
  人文之元,肇自太极,幽(赞)【赞】神明,《易》象惟先。庖牺画其始,仲尼翼其终。而《干》、《坤》两位,独制《文言》。言之文也,天地之心哉!若乃《河图》孕乎八卦,《洛书》韫乎九畴,玉版金镂之实,丹文绿牒之华,谁其尸之?亦神理而已。
  自鸟迹代绳,文字始炳,炎皞遗事,纪在《三坟》,而年世渺邈,声采靡追。唐虞文章,则焕乎(始)【为】盛。元首载歌,既发吟咏之志;益稷陈(谋)【谟】,亦垂敷奏之风。夏后氏兴,业峻鸿绩,九序惟歌,勋德弥缛。逮及商周,文胜其质,《雅》、《颂》所被,英华日新。文王患懮,繇辞炳曜,符采复隐,精义坚深。重以公旦多材,(褥)【振】其徽烈,(剬)【制】诗缉颂,斧藻群言。至夫子继圣,独秀前哲,熔钧六经,必金声而玉振;雕琢性情,组织辞令,木铎启而千里应,席珍流而万世响,写天地之辉光,晓生民之耳目矣。
  爰自风姓,暨于孔氏,玄圣创典,素王述训,莫不原道心(裁文)【以裁】章,研神理而设教,取象乎《河》、《洛》,问数乎蓍龟,观天文以极变,察人文以成化;然后能经纬区宇,弥纶彝宪,发(辉)【挥】事业,彪炳辞义。故知道沿圣以垂文,圣因文(而)【以】明道,旁通而无涯,日用而不匮。《易》曰:「鼓天下之动【者】存乎辞。」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,乃道之文也。
  赞曰:道心惟微,神理设教。光采玄圣,炳耀仁孝。龙图献体,龟书呈貌。天文斯观,民胥以(俲)【效】。

集 校 


以铺理地之形。
王利器《文心雕龙校证》(后简称《校证》):「陈本、锺本、梁本、四库辑注本『理地』误作『地理』。」 张立斋《文心雕龙考异》(以下简称《考异》):「按:『理地』与上文『丽天』对文,『理地』是。」范文澜《文心雕龙注》(后简称范注、范校):「《易离卦》彖辞:『离,丽也。日月丽乎天,百谷草木丽乎土。』王弼注曰:『丽,犹着也。』」又:「《易》上系辞:『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。』正义:『天有悬象而成文章,故称文也;地有山川原隰,各有条理,故称理也。』」詹瑛《文心雕龙义证》(后简称《义证》):「《易系辞上》:『在地成形。』韩康伯注:『形况山川草木也。』《论衡》:『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,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。』(此佚文,据《意林》卷三引。)」又引王叔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