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腹中,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!」渔父莞尔而笑,鼓枻而去,乃歌曰:「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。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」遂去,不复与言。

  读此一过,居然觉山月窥人,江云罩笠。李长吉

  皓月当空,万籁俱寂,取此文朗吟三遍,令我飘然有遗世之想。锡周

对楚王问 宋玉

 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:「先生其有遗行与?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?」宋玉对曰:「唯,然,有之。连应三句,笔势纡徐,折出下文来愿大王宽其罪,使得毕其辞。客有歌于郢中者,其始曰‘下里’‘巴人’,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;其为‘阳阿’‘薤露’,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;其为‘阳春’‘白雪’,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;此处先分后总引商刻羽,杂以流徵,国中属而和者,不过数人而已。是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。故鸟有凤而鱼有鲲,此处先总后分凤凰上击九千里,绝云霓,负苍天,翱翔乎杳冥之上;夫蕃篱之鷃,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!鲲鱼朝发昆仑之墟,暴鳍于碣石,暮宿于孟诸;夫尺泽之鲵,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?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,士亦有之。夫圣人瑰意琦行,超然独处;世俗之民,又安知臣之所为哉!」

  水无波澜曲折者,非大观也。山无层峦叠嶂者,非名胜也。文章无步骤层次者,非至文也。故文章之妙在步骤,而步骤之妙在陪衬。如此文宋玉对楚王问,若出俗笔,只「末世俗之民安知臣之所为」一笔可了,此偏将客歌郢中陪起。客歌郢中,若出俗笔,只「曲高和寡」一笔可了,此偏将数千人、数百人、数十人陪出数人,便实说出天壤间德修谤兴、道高毁来一种道理来。却不肯竟说正意,更将凤凰、鲲鱼陪起。凤凰、鲲鱼亦一笔可了,此偏将凤凰、鲲鱼细细洗发一番,便实说出天壤间鸿翔寥廓、人视薮泽一种道理来。然后接入正意,不费辞说,自有水到渠成之妙矣。似此请陪客,方是善请陪客。然陪客请之甚易,遣之甚难。看此文,以客歌郢中陪起,便将「曲高和寡」一句结定;以凤凰、鲲鱼陪起,便将「非独鸟有凤鱼有鲲」一句缴过,随手拈来,随手放倒。此之谓请得来、遣得去,无客碍于主之病。东西京不善学之,信手乱填,不能收拾,至末乃挨次呆束一番,如刘向封事、班彪王命论犹然,何况余子!主意说得醒,全在客意衬得起。故何等主人,须用何等客作伴。譬如良辰美景,嘉宾满座,主人之贤自见矣!锡周

人问 于陵子仲

  齐楚有重丘之役。人问于于陵子曰:「齐,子产也。楚,子居也。得失子具焉。今二国构兵,子将奚直?」于陵子曰:古者,公侯擅诛伐,天子得按其罪而轻重之。然殷汤歼葛,桀未放也;西伯戡黎,纣未亡也。彼所谓圣人者,且首干而靡悔焉!矧蔑天子未有如今者乎?昔者,泰山与江汉争王两京不下,泰山矢曰:‘弗让,吾飘尘以实彼沟浍,且不为齐主。’江汉亦矢曰:‘弗汜,吾余沥以荡彼培蝼,且不为楚雄。’于是有中州之蜗,将起而责其是非。欲东之泰山,会程三千余岁;欲南之江汉,亦会程三千余岁。因自量其齿,则不过旦暮之间。于是悲愤莫胜,而枯于蓬蒿之上,为蝼蚁所笑也。今天子且拱手不能按其轻重,而一匹之夫非有万乘之号,诛赏之权,辄欲起而议之,则何以异于中州之蜗为蝼蚁所笑也?」

  省却人多少妄念。其笔致全学蒙庄。锡周

矢日 韩非

  纣为长夜之饮,惧以失日,问其左右,尽不知也。乃使人问箕子,箕子谓其徒曰:「为天下主,而一国皆失日,天下其危矣。一国皆不知,而我独知之,妙,妙吾其危矣。」辞以醉而不知。

  笔妙如转圜。三闾称众人皆醉我独醒,可谓失言。锡周

前识 韩非

  詹何坐,弟子侍,有牛鸣于门外。弟子曰:「是黑牛也而白题。」詹何曰:「然,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。」使人视之,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。以詹子之术,婴众人之心,华焉殆矣。故曰:道之华也。尝试释詹子之察,略一转掉,无穷意味俱从笔尖中透出,最耐咀嚼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,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。故以詹子之察,苦心伤神,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,是以曰愚之首也。故曰:前识者,道之华也,而愚之首也。

  触若妙谛,引而伸之,意味俱长。庐陵作文,独饶隽永炎致者,会得此诀也。锡周

逐利 韩非

  鳣似蛇,蚕似蠋。人见蛇则惊骇,见蠋则毛起。渔者持鳣,妇人拾蚕,利之所在,皆为贲、诸。

  笔力直欲驾国策而上之。后代惟柳河东有此,韩欧未逮也。锡周

九石弓 吕不韦

  齐宣王好射,悦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。其尝所用,不过三石。以示左右,左右皆试引之,中关而止,皆曰:「此不下九石,非王其孰能用是。」宣王之情,所用不过三石,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,岂不悲哉!

  人苦不自知,往往而然。虽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