较量,吾生何处不徜徉。出门一步即为远,作客十年未是长。

呼马呼牛总此身。(《庄子应帝王》:一以己为马,一以己为牛。)悠悠俗论未为真。周公也有流言日,盗跖非无慕义人。

忘机底事更疑猜,私智难将造化推。麟出何尝皆是瑞,蚁生亦或不为灾。

覆雨翻云幻蜃楼,人生何处说恩仇。戏场亦有真歌泣,骨肉非无假应酬。

处世休凭意气雄,须知事理总无穷。轮蹄易遍九州内,足迹难周一室中。

世间倚伏本相因,何处亨衢何处屯。乌喙毒遍能治病,马肝美或竟伤人。

按庄子寓言,汪洋恣肆,虽ㄈ诡可观,而语多违碍。如《大宗师》“鼠肝虫臂”之说,既天与之,自当纯顺从天。信是而言,则疾作而不医可乎?即以《齐物论》言,是非岂可全然划一乎?成毁岂可全然齐观乎?故王益吾作注,谓其辩多而情激,不过空存其理而已。顾倘能局于一隅言之,亦足明一边之义,则无所碍矣。曲园九诗,仰观俯察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以类万物之情,而通于神明之德;执中而言,无所挑剔,多方之喻,皆以对仗对比明之,最能令人警醒。可见其喻能修补、充实旧理之虚,而旧理获新喻而益得阐发;理不可离喻之助力而独存,而喻亦非仅为理赘疣之注疏而可废。理与喻相当而益彰,是曲园诗所独具之德也。考其诗乃曲园之少作,其时尚抑郁寡欢,诗多愤世之语,此或作而自慰欤?而不意其乃有此独得也。纵观曲园中晚年之诗,皆不若早年之多感,穷而鸣不平,感慨易为力,语虽偏执,其理固亦有在也。

以新喻明哲理者,世多推朱文公诸诗。刘熙载《艺概》卷二《诗概》云:“朱子《感兴诗》二十篇,高峻寥旷,不在陈射洪下。盖惟有理趣而无理障,是以至为难得。”按朱子《斋居感兴二十首》前有小序,即明言系仿陈子昂而作,“然亦恨其不精于理,而自于仙佛之间以为高也”,自作则“皆切于日用之实”云。顾观其所作,实类乎步兵《咏怀》、太冲《咏史》,是寄意而非哲理也。

又文公有《观书有感》二首,其一云: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。问渠那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是乃《易》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之妙解,且较《易》语更明澈醒豁,包孕亦广,故千古流传,洵可取也。其二云:“昨夜江边春水生,蒙冲巨舰一毛轻。向来枉费推移力,此日中流自在行。”是乃暗袭禅宗由渐到顿之意,与其解经“一旦忽然贯通”之说相表里,足为其理之巧喻说明,而别无所加焉。文公又有《春日》诗云:“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悟理亦同斯旨,以阐“万物皆备于我之旨”,亦深沉精妙。后唯彭尺木警之曰:“莫眼花”,则更进一层。虽然,亦不能据此而遂以其无哲理之寄寓也。

又程明道之《偶成》,以入选《千家诗》七绝首篇,知者遂广。现据《河南程氏文集》卷三校正录之曰:“云淡风清近午天,望花随柳过前川。旁人不识予心乐,将谓偷闲学少年。”自抒自得,生欢喜心,未克浑然忘我,于道终隔一间。是有理趣而境地未超者,则于理也遂亦不能当也。若文公诸诗,则可谓为哲理之诠言,尚未许与所宗尚之哲理互为表里、相得益彰,有如曲园之诗者然也。

又罗洪先有《遣兴》诗云:“有有无无且耐烦,劳劳碌碌几时闲?人心曲曲弯弯水,世事重重叠叠山。古古今今多改变,贫贫富富有循环。将将就就随时过,苦苦甜甜总一般。”亦唯教人安分耳,不得言齐物也。且语遇其量,未能执中。遂于理亦未达一间。陶元亮《饮酒二十首》之一有云:“积善云有报,夷叔在西山。善恶苟不应,何事立空言?”夫贫而填沟壑者众矣,岂惟夷叔!更焉论转而成富哉#┼苦甜甜,宁无差别乎哉!故至终乃流为叠字之游戏以立空言,而不得以哲理诗言之也。

四曰赏诗者会心独远以情志之抒为哲理之发者。后之赏析者,多注目于陶元亮、杜少陵、石曼卿三诗人之个别诗篇,此须分别言之。

元亮《饮酒二十首》之五云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自东坡以其为寄意之作、知道之言始,遂多共认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二语为悟道之言。此实受禅宗顿悟之说有以附会之。顾此诗能物与神会,鉴诸魏晋玄风,彼此原有默会之所在。虽不中,亦不远矣。若进而谓其已知几得一,则非元亮其时所能参会,要之,“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”而已。

少陵有《绝句二首》,其一云:“迟日江山丽,春风花草香。泥融飞燕子,沙暖睡鸳鸯。”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乙编卷二《春风花草》条云:“或谓此与儿童之属对何以异。余曰:不然,上二句是两间莫非生意,下二句见万物莫不适性。于此而涵泳之、体认之,岂不足以感发吾心之真乐乎?大抵古人好诗,在人如何看,在人把做什么用,……只把做景物看亦可,把做道理看,其中意亦有可玩索处。大抵看诗,要胸次玲珑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