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又当如何观人处事者哉!

笠翁之《窥词管见》计二十二则,余颇思为之详注,惜未有余力也。其词之慧语灵心,亦常出人意外,而仍入人意中,然仍是词情,而非诗语也。如《丑奴儿令落花》云:“封姨一夜施残毒,香满庭阶,玉满庭阶,惜玉怜香手讬腮。 殷勤传语芳魂道:风不怜才,天却怜才,许到明春照旧开。”上片末句,语简而情深。“惜玉怜香”是一句寻常成语,而与“手讬腮”三字搭配调和,多愁善感之大家闺秀神情尽出矣。下片诚如何省斋所评:“从怜香逗出怜才,洵奇而法。”与一般悽苦哀怨情调别矣,而转捩亦极自然得体。又如《减字木兰花闺情》云:“人言我瘦,对镜庞儿还似旧;不信离他,便使容颜渐渐差。 裙拖八幅,着来果掩湘纹杀。天意怜侬,但瘦腰肢不瘦容。”上片首二句与下片结语对应,转折映衬,亏他想得到,写得出,性灵独至,怎不令人叫绝。又如《忆秦娥离家第一夜》云:“秋声搅,夜长容易催人老;催人老,终年独宿,自无烦恼。 不堪身似初分鸟,凄凉倍觉欢娱好。欢娱好,昨愁不夜,今愁不晓。”许竹隐评曰:“昨愁不夜,今愁不晓,才是第一夜语,非至情者不能道。”顾若无灵性,亦写不出也。又如《归朝欢喜醋》云:“果是佳人不嫌妒,美味何尝离却醋。不曾薄幸任他嗔,嗔来才觉情坚固。秋波常照顾,司空见惯同朝暮。最堪怜,疑心暗起,微带些儿怒。 他怒只宜佯恐怖,却似招疑原有故:由他自一常┱,冤情默雪无人诉。芳心才悔误:远山边,收云撤雾,才有诗堪赋。”丁筠雪评云:“妒之一字,切齿于人久矣。读此不觉可恨,翻觉可怜,不惟使佳人悦服,又能使妒妇心倾,诚怪事也。陈皇后千金买赋,未易得也。”吴园次评云:“极寻常事,极奇幻想,聚而成文,乃生异采,此真莲生舌上,可使顽石点头。”鄙意以为此虽属游戏之作,而心理刻划细微婉曲,深刻周详,翻觉小说之敷陈描写,犹有词费之感。他作之妙语如珠者,皆举不胜举。通常论诗词者,皆略笠翁而不道,故特申而详之。

王夫之(船山),论诗有特识,选诗评语尤具只眼,而自为诗,则平庸之至,岂学人之诗,竟不值一观乃如是乎?且言诗最重自创,而《夕堂戏墨》卷六《仿昭代诸家体》,竟将平素所抨击几无一是之各家亦一一仿而为之,“戏墨”岂当如是为“戏”乎?顾所作词,却又竟如另一人之笔墨,如《如梦令本意》云:“花影红摇帘缝,苔影绿浮波动。风雨霎时生,寒透碧纱烟重。如梦,如梦。忒煞春光调弄。”又云:“如梦花留春往,还梦春随花去。一片惜春心,付与游丝飞絮。无据,无据。不觉梦归何处。”又如《清平乐嫩柳》云:“霏霏屑屑,略上些儿色。敛尽翠眉刚半缬,应是春光不彻。 未妨雨细寒轻,绿波浅映盈盈。更着一分螺黛,和烟绾住流莺。”以上三题,竟是词人之词矣。又《鹧鸪天刘思肯画史为余写小像虽肖,聊为题之》云:“把镜相看认不来,问人云此是姜斋。龟于朽后随人卜,梦未圆时莫浪猜。 谁笔仗,此形骸?闲愁输汝两眉开。铅华未落君还在,我自从天乞活埋。”(观生居旧题壁云:“六经责我开生面,七尺从天乞活埋。”)又《菩萨蛮述怀》云:“万心抛付孤心冷,镜花开落原无影。只有一丝牵,齐州万点烟。 苍烟飞不起,花落随流水。石烂海还枯,孤心一点孤。”孤臣志士之怀,跃然纸上,然亦是词也。唯《愚鼓词》中,包括《前愚鼓乐梦授鹧鸪天十首》、《后愚鼓词译梦十六阙寄调渔家傲》、《十二时歌和青原药地大师》等,系专赋“丹诀”者,虽尚不致落纪河间“章咒气”之讥,而亦难免刘融斋“仙障”之责也。袁简斋诗云:“无情何必生斯世,有好都能累此身。”船山颇沉溺于丹铅之道,《愚鼓词》之失,岂非此好之累为之哉?

通常之论赋者,皆以汉赋为上,律赋为下,亦贵远贱近之思使然也。蒙之管见,独不为然,容当为专题阐明之,今姑记其纲略如下:

一、赋体之起源

(一)郑玄《周礼春官宗伯下大师》中释“六诗”,于“赋”曰:“赋之言铺,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。”则义兼美刺。

(二)刘勰《文心雕龙铨赋》曰:“赋者,铺也,采撷搞文,体物写志也。”搞文,作文,布文也。又曰:“六义附庸,蔚为大国。”是言其辞兼及其体也。

(三)《汉书艺文志》曰:“不歌而颂谓之赋。登高能赋,可以为大夫。”是赋与诗之离而独立为文也。

故倘以今语言之,赋之演变,先为诗之一种创作方法,渐而成为一种表现手法,终而成为一种独立之文学体裁,颇类今之散文诗也。

二、古赋之形成

(一)为战国时纵横家风气之影响;而浮夸之左氏已是其嚆矢之音矣。

(二)《诗经》中方法之一用以扩而大之。上引《文心》文已明其旨,不须多赘。

(三)取资于《楚辞》中之句法、辞藻与语调。

(四)承受于“文”之句式与结构,于接榫处尤为明显。

以古赋而论,尚是赋之草创时期,故用语较深,布格较粗,而体之长短段落,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