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第者纠众作闹,新进士无由入谒。或呈一诗云:“门生未必敢升堂,道路纷纷闹未央。我献一梯兼一策,墙头高立贺知章。”丙辰,予在都中,见先生白须伟貌,有泰山岩岩气象。待后辈,当面必训斥,逢人必赞扬,人以故畏而服之。余谓此张乖崖待彭公乘法也。前辈率真,亦可不必。
七四
周青原云:“不知谁把芙蓉摘,枝上分明见爪痕。”刘悔庵云:“镜影不知双鬓白,书声宁识此翁衰”余谓:“不知得妙。”王至淳云:“水边红影一灯过,知有人从堤上行。”杨子载云:“忽惊雨后青龙爪,知是苍松倒挂枝。”余谓:“知得妙。”乔慕韩云:“梦回枕上窗
微白,知是天明是月明了”余谓:“似知非知得妙。”
七五
宜兴储氏多古文经义之学,少吟诗者。吾近今得二人焉:一名润书,字玉琴,《赠梅岑》云:“一曲吴歌酒半醺,当筵争识杜司勋。天花作骨丝难绣,春水如情剪不分。话到西窗刚近月,人于东野愿为云。应知此后相思处,日日江头倚夕曛。”又句云:“山气作寒啼鸟外,春阴如梦落花初。”其一名国钧,字长源。《梁溪》云:“纸鸢轻扬午晴开,杂沓游人傍水隈。多半画船犹未拢,知从池上饲鱼来。”《即目》云:“日午横塘缓棹过,风吹花气荡层波。依篷不肯轻回首,近水楼台茜袖多。”晚年飘泊,《六十自寿》云:“谁言老去离家惯转恐归来卒岁难。”窘状可想。他如:“树凉宜散帙,梅尽始熏衣。”“烟消松翠淡,雪堕柳枝轻。”“酒旗翻冻雪,土锉燎征衣。”“岚翠忽从亭午变,扇纨都向嫩晴开。”“银筝度曲徐牵舫,镜槛悬灯不隔纱。”皆诗人之诗。殁后,知之者少矣!
七六
余宰江宁时,查宣门居士开赠《蔗塘诗》一集,盖其族人心谷先生为仁所作。本籍海宁,寓居天津,十九岁即经患难,在狱八年,始得释归;怜才爱士,置驿通宾,其诗清妙,盖深得初白老人之教者。《同友集空谷园》云:“郊居尘埃少,幽访共沿回。柳下孤篷泊,花间白版开。高人还掩卧,稚子识曾来。小立窥鸥鹭,忘机客不猜。”《秋夜病中》云:“巷尾迢迢报柝声,虚堂如水断人行。云移一朵月吞吐,竹啸几声风送迎。不向枚生求《七发》,只凭曲部觅三清。调糜煮药经旬卧,白发萧萧又几茎。”他如:“酒无干日醉,事有百年忙。”“风愁撼树响,鼠厌数钱声。”“为问亭边三五树,春来花发几多枝”皆可诵也。己未余乞假归娶,杭堇蒲前辈为余通书。先生命其子俭堂礼登船厚赆,至今未敢忘也。
先生有《莲塘诗话》(按:据《清诗话》本应名《莲坡诗话》,盖查为仁号莲坡也。)载初白老人教作诗法云:“诗之厚在意不在辞,诗之雄在气不在句,诗之灵在空不在巧,诗之淡在妙不在浅。”其言颇与吾意相合,特录之。
卷五

余春圃、香亭两弟,诗皆绝妙。而一累于官,一累于画,皆未尽其才。春圃有《扬州虹桥》二律云:“出郭聊为汗漫游,虹桥晓放木兰舟。芰荷香气宜初日,鸥鹭情怀赴早秋。自喜琴尊今雨共,敢夸风雅昔贤俦。盈盈绿水依依柳,暂拟名园作小留。”“雁落平沙古调稀,冰弦声彻树间扉。荷亭避暑茶烟扬,竹院寻僧木叶飞。山雨暗移游客舫,水风凉上酒人衣。林鸦枥马都喧散,宾从传呵子夜归。”又:“山堂胜迹先贤重,莲界慈云大士尊。”皆佳句也。

戊辰秋,余初得隋织造园,改为随园。王孟亭太守,商宝意、陶西圃二太史,置酒相贺,各有诗见赠。西圃云:“荒园得主名仍旧,平野添楼树尽环。作吏如何耽此事,买山真不乞人钱。”宝意云:“过江不愧真名士,退院其如未老僧。领取十年卿相后,幅巾野服始相应。”盖其时,余年才过三十故也。惟孟亭诗未录,只记“万木槎丫绿到檐”一句而已。嗟乎!余得随园之次年,即乞病居之。四十年来,园之增荣饰观,迥非从前光景;而三人者,亦多化去久矣!

西林鄂公为江苏布政使,刻《南邦黎献集》;沈归愚尚书时为秀才,得与其选。后此本进呈御览,沈之受知,从此始也。公《春风亭会文赠华豫原》一律,中四句云:“谬以通家尊世讲,敢当老友列门生。文章报国科名重,洙泗寻源管乐轻。”其好贤礼士,情见乎词。公亡后,门下生杨潮观梓其诗五百余首。《苦热》云:“未能作霖雨,何敢怨骄阳”《偶成》云:“杨柳情多因带水,芭蕉心定不闻雷。”《题某寺》云:“飞云倚岫心常住,明月沉潭影不流。”《别贵州》云:“身名到底都尘土,留与闲人袖手看。”呜呼!公出将入相,垂二十年,经略七省。诸郎君两督、两抚,故吏门生亦多显贵。而平生诗集,终传于一落托书生。檀默斋诗云:“不有三千门下客,至今谁识信陵君”

扬州孝廉马力畚,自负古文作家,与汪可舟会于卢转运席上。汪虽布衣,诗才实出马上。马意颇轻之,汪又不肯自下。于是二人终席不交一语。后五日,马病卒。沙斗初戏可舟曰:“汝与马君前日席间,已阴阳分界矣。”汪《送方守斋之白下兼怀随园》云:“此邦赖有旧神君,除却斯人孰与群久卧林泉犹未老,只谈风月别无闻。山中白石同谁煮座上名香待尔焚。听说扁舟去吴会,料应归看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