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而走。

一二、沧浪云:“近代以文字为诗,以才学为诗,以议论为诗。夫岂不工,终非古人之诗也。”余谓唐之韩、白,何尝不以文字、才学、议论为诗。然则宋诗所以出唐人下者,在于诗之不工,不在文字、才学、议论矣。又云:“不必见其诗,望其题引而知为唐人、今人。”唐人题引有何难肖,何必沧浪始能之。且六朝人琐碎不整题甚多,唐元白皮陆题引琐碎,尤不一而足,得谓之非唐人乎?

一三、又云:“律诗难于古诗。”近人亦有此论。余谓谚有云:“一法通,万法通。”正不必分其难易。且近来能作律绝而不能作古风者正多。

一四、沧浪云:“浩然诗有金石宫商之音。”又谓“出于退之之上。”此大不然。退之大才,不过失之偏、失之刚而已。浩然诗高于晚唐无几,才力有限,未可与退之并论。沧浪既不合东野,又大抑退之,舍此就彼,以为得入门之正。可笑!

一五、又云:“唐以诗取士,故专;我朝所以不及。”亦不然。天生一种诗人,决不为朝廷取士不取士所累。

一六、又云:“李杜诗如金鳷擘海,香象渡河。”此二语已属肤庸无谓。又云:“下视郊岛,真虫吟草间。”夫天下岂可有凤鸾之类,便可无鹭鹅鹳鹤哉?羽既以玉川、昌谷谓天地间欠此体不得,亦知东野、阆仙天地间亦欠此体不得耶?

一七、又云:“读《骚》之久,方识真味。须歌之抑扬,涕浃满襟,然后识《骚》。”此语真可供人呕吐。试思对书哭泣,是何景象?无所感触而强作解人,岂非装哭!

一八、又云:“唐人好诗,多是征戍、迁谪、行旅、离别之作。”若然,则后世无征役,便无好诗耶?

一九、又《答吴景仙书》自云:“所作《诗辨》,非傍人篱壁、拾人涕唾得来者。”夫沧浪论诗,纯是傍人篱壁,拾人涕唾,而犹自夸如此耶?吴景仙言亦自有理,驳之尤悖。

二十、又云:“押韵不必有出处,用事不必拘来历。”此语甚是。又云:“诗有别材,非关书也;诗有别趣,非关理也。”此语则深知甘苦,不可没也。沧浪论诗可以入听者,才有此语而已。

二一、先有诗,后有韵。《三百篇》、《十九首》,正不知韵在何处。如有好句、美字,不当为韵缚也。宋杨诚斋论韵,谓当以《国风》、《离骚》为法。王从之论韵,曰意到即用,初不必校。亭林韵学最精,而谓古人重韵、无韵皆所不忌。余谓韵法不可过高,过高则野;不可过近,过近则拘。彼墨守礼部韵而不敢改移尺寸者,正当以亭林之说矫之。

二二、苏子曲诋太白“华而不实,不知义理”。又谓其“好义不若杜甫”,语言无味极矣。太白一豪放不羁之诗人耳,本非道学中人,何必论其好义不好义。又云:“太白诗论用兵则先登陷阵,不以为难;语游侠则白昼杀人,不以为非。”此岂其诚能也?又误矣。诗言志,志之所在,虽杀人陷阵,正不妨见之笔墨,固不必能行然后言也。假使欲如理学君子先行后言,则诗境亦窄陋甚矣。且太白诗所自写生平处,不过饮酒、击剑,固未尝自云陷阵、杀人也。子由此语尤为无当。

二三、又以太白“但歌大风云飞扬”二语,谓其不达理,直是无理取闹。

二四、《北征》诗竭韵支句甚多。退之《南山》诗字字苦凑,支离竭蹶,无一善状,自在老杜《北征》之下。山谷曰:“若论工巧,则《北征》不及《南山》;若书一代之事,与《国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相表里,则《北征》不可无,《南山》不作可也。”余按此语亦殊愦愦。《南山》拙滞殊甚,所谓工巧者安在?《北征》诗在杜集中本非佳作,乃山谷用诗中熟烂门面语称之,亦无谓也。诗之优绌,不在关系之有无。若太白狂醉花月,于天下有何关系?然所以为诗中之仙者,又何也?

二五、诗家链句,不论深奥奇古,终须归入一个稳字。稳者非他,立得直之谓也。

二六、右丞自是清才,惟脱初唐滞机未尽。

二七、韩集中所载联句诸诗,恶滞殊甚。天下何诗不可作,而必作不通人情之诗!

二八、东坡诗气机松灵,运笔摆脱,直是不凡。然恃其才大,不自爱好,使事太芜,用韵太凑,触手渣滓,实败观者之兴。山谷谓世有文章名一世,而诗不逮古人者,苏之谓也。山谷非能诗者,此语实是。坡尺牍自夸书画之妙,而云诗则不佳。又谓不如子虫远甚。然则坡诗不工,坡自知之吴。

二九、晚唐胜于初唐。初唐腐气多,晚唐滞响少。中唐不下于盛唐。盛唐正而雄,中唐奇而博。

三十、陶诗为数无多,去其四言及《读山海经》诸诗,真正佳诗,不过二十首耳,宜乎少陵有枯槁之嫌也。东坡谓渊明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,曹、刘、沈、谢、李、杜皆不之及。谓陶诗佳可矣,必谓李杜不及,则不必。

三一、五古须有宽裕不尽之气。往往见近代名手作律、作七古俱佳,而独于五古则见支绌。汉人五言气自宽,汉以后便局促。

三二、后村尝谓四灵诸人极力驰骤,才望见贾岛、姚合之藩而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