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君,宾客不如主人。然千古以来,独陈思与徐、王、应、刘、陈、阮得称才子者,瞒、丕之才,为功名所掩,而陈思所遭不幸,故特以诗文着耳。然陈思诗文,丰骨气概,皆逊父兄一筹,使当时贾诩无属思之对,杨修成羽翼之谋,又安知绣虎之誉,不在五官中郎将哉!

  汉以前无应酬时,魏、晋以来间有之,亦绝无佳者。惟卢谌、刘琨相赠二首,颂美中颇有感恩知己,好善不倦之意,应酬体中差为铮铮耳。

  秋胡妻至以妒死,可为妒而愚矣。且其临死数语,不责夫以薄幸,乃责以忘母不孝,遂成秋胡千古恶名,则而妒悍且狡矣。颜延之〈秋胡行〉,直陈其事,字字斟酌,末首始代妒妇作责夫语云:「自昔枉光尘,结言固终始。如何久为别,百行愆诸己。君子失明义,谁与偕没齿?愧彼〈行露〉诗,甘之长川汜。」则秋胡之罪,不过调桑妇而已,非忘母不孝也。「百行愆诸己」,从别情说来,点缀稍轻,岂独为秋胡洗谤,并为妒妇忏悔矣。秋胡妇原不应入《列女传》,有识者欲黜之,读延之诗,悲酸动人,辄复不忍。若其浑古淡宕,汉、魏而后,所不多得也。

  阮嗣宗越礼惊众,然以口不臧否人物,司马文王称为至慎,盖晋人中极蕴藉者。其〈怀〉十七首,神韵澹荡,笔墨之外,俱含不尽之思,政以蕴藉胜人耳。然以拟《古十九首》,则浅薄甚矣。夫诗中之厚,皆从蕴藉而出,乃有同一蕴藉而厚薄深浅异者,此非知诗者不能别也。

  延之〈五君咏〉谓「中散不偶世」,叔夜〈幽愤诗〉亦自云「显明臧否」,此即「不偶世」之验也。嗣宗口不臧否人物,延之既称其「识密鉴洞」,又谓其「埋照」、「沦迹」。七贤中,叔夜与嗣宗同一放诞,而为人疏密迥异如此。谁谓放诞中无蕴藉乎?诗中字字斟酌,可谓传神。其始平与刘、向二公,俱不苟。史须如此切当简严,方称古人知己。但以山巨源之深识朗怀,而延之憎其显庸,遂与王戎并黜。梁沉约昧于荣利,乘时射势,而当时比之山巨源。是何巨源之不幸也?

  唐人诗近陶者,如储、王、孟、韦、柳诸人,其雅懿之度,朴茂之色,闲远之神,澹宕之气,隽永之味,各有一二,皆足以名家,独其一段真率处,终不及陶。陶诗中雅懿、朴茂、闲远、澹宕、隽永,种种妙境,皆从真率中流出,所谓「称心而言,人亦易足」也。真率处不能学,亦不可学,当独以品胜耳。渊明自云:「夏月虚凉,高枕北窗下,清风飒至,自谓羲皇上人。」颜延之作〈陶公诔〉,亦云:「学非称师,文取指达,在众不失其寡,处言愈见其默。」又云:「廉深简洁,贞夷粹温,和而能峻,博而不繁。」又云:「解体世纷,结志区外。」此公之诗,所以为真率也。能如陶公,则不患无公之诗。然能如陶公,亦不必学公之诗。储、王辈生平为人,事事不及陶公,其所以能近陶者,以其风流洒落,无俗韵耳。

  五言诗为澹穆易,为奇峭难。四言诗为奇峭易,为澹穆难。陶公四言诗如其五言诗,所以独妙。七言诗作澹穆尤难,惟摩诘能之,然而稍加深秀矣。

  论者为五言诗平远一派,自苏、李、《十九首》后,当推陶彭泽为传灯之祖,而以储光羲、王维、刘□虚、孟浩然、韦应物、柳宗元诸家为法嗣。但吾观彭泽诗自有妙悟,非得法于苏、李、《十九首》也。其诗似《十九首》者,政以其气韵相近耳。储、王诸人学苏、李、《十九首》,亦学彭泽,彼皆有意为诗。有意学古诗者,名士之根尚在,诗人之意未忘。若彭泽悠然有会,率尔成篇,取适己怀而已,何尝以古诗某篇最佳而斤斤焉学之,以吾诗某篇必可传而勤勤焉为之?名士与诗人,两不入其胸中,其视人之爱憎,与身后所传之久暂,如吹剑首,一吷而已。彭泽作〈五柳先生传〉云:「尝着文章自娱,颇示己志,忘怀得失。」其戒子书云:「少来好书,偶爱闲静,开卷有得,欣然忘食。见树木交荫,时鸟变声,亦复欢尔有喜。」味「自娱」二字,便见彭泽平日读书作诗文本领,绝无名根。而所云「开卷有得」,所得何事?岂从字句间矜创获者哉!且以区区树荫鸟声,遂与开卷同一冥会,则其开卷时已置身空明之内,耳目间别有见闻,其视「树木交荫」皆自然之文章,而「时鸟变声」皆自然之丝竹也。所谓「悠然见南山」,岂虚语哉!大抵彭泽乃见道者,其诗则无意于传而自然不朽者。嗟夫﹗古今诗文人不知凡几,而传者百无一二,岂非有意于传者之过哉!

  钟嵘云:「陶彭泽出自应璩。」陋哉斯言!使彭泽果出自应璩,岂复有好彭泽哉?余谓彭泽序〈桃源诗〉:「不知有汉,何论魏、晋。」此即陶诗自评也。后人必拟何者为汉诗,何者为魏、晋诗,字句摹仿,仅得古人皮毛耳。此无他,名心为之累也。大率世俗作诗有二病:一患不知好名,率意应酬,饾饤茍且而已;一患好古而名心太急,沿饰浮华,脍炙一时而已。必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具千古之识,乃能取千古之名。然总非所语于陶公。何也?彼不见有古今,不过孤行一意,以取名耳;陶公不知有古今,自适己意而已,此所以不朽也。

  《南史》称谢灵运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