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门炎火耀通衢,天末凉风不可呼。一曲清音嚼冰雪,长身杂佩拾瑶瑜。苍茫独立忧何限,寂寞千秋事莫虑。茅屋沧江容侥仰,兴酣风雨看成图。”又《廉卿扇头见吴中书费甫诗甚似山谷,向未闻也,因戏题短句》云:“舍人作文深泉活,对席夺毫惊腕脱。眼明三十六骊珠,摇动凉风起天末。西江旧社传开宗,千秋长恨曾南丰。海棠国里觅香骨,心苦分明仪卫翁。”世传曾子固不能诗,而方植之所著《昭昧詹言》极推之,谓足比美韩黄,故晦甫引之。晦甫在近世桐城诸子中名不甚显,然此咏颇隽永有致。
  
  浙江俞恪土先生,光绪甲午在天津,寓肯堂先生所。先生诗弟子以诗呈恪士,少许可者,尝有句云:“落日无根大地悬。”又云:“不向深山坐秋草,人间谁识夕阳深。”沉至清深,不可端倪。谓吾乡王仁安曰:“君欲为诗,流俗人能为之诗,吐弃之可也。”
  
  明季诗凡庸芜□,故渔洋救之以清新。清季诗荒寒纤戾,尤蹈锺、谭之习,惟芜州章式之进士钰有渔洋之风。尝见其《题族弟生甫扇上》七律一首云:“西风消息又寒鸦,自剔残灯注《梦华》。蜡屐犹怜猩嗜酒,玳梁未见燕还家。奇肱有策谭飞口,隶首无才算散沙。我已闭门成久计,蒯缑唱罢出无车。”式之盛年不仕,隐居津上,日讨金石,诗之清新如此,可以想见其风韵也。
  
  经生家诗多苦涩,惟阮芸台先生为诗空灵秀倩,无格格不吐之谈。其《春尽日阻风和张子白原韵》云:“又放瓯江黄篾船,余寒料峭透轻棉。山来一一重相见,春去堂堂不受怜。括岭清流千百转,秣坠秋雨十三年。今宵凉话应无梦,泊近西堂对榻眠。恐是芙蓉海上城,仙都坐见月初生。宵来料有胎仙过,春去应无杜宇声。屐齿溪山闲后想,灯花诗句客中情。请听一夜船头浪,巳觉东风暗里更。”先生研精覃思,可谓梦见孔、郭、贾、许,而又不失颜、谢山水怀抱也。
  
  山左泰安汪进士东渠(宝树),尝主讲天津问津书院。后令直隶饶阳,接乡人书,因答以七律一首,中有云:“千里音书劳怅望,十年魂梦绕山河。”薄宦终身不归,斯盖深可想也。
  
  少陵七绝寓奇于正,藏拙于巧,后人罕有能及之者。陆放翁崛起南末,能深得其用意。近世惟新城王晋卿先生能与放翁并驾齐驱,其《都中赠蒋艺圃侍御》云:“十年几见乌头白,万里相逢客眼青。一曲胡歌燕市土,座中哀怨不堪听。”又《过函谷关》云:“一关深锁桃林塞,万岭遥连华岳云。牛背偶然逢李耳,鸡声何处觅田文。”不著议论,又宛然少陵矣。
  
  “晚树寒鸦元纬路,秋风黄叶李公祠”,此近人诗,颇隽逸有致,又另一律,其末句云:“欲著十年民国史,寒灯下笔泪如丝。”亦佳,惜皆不忆其全首,其人忘之。又苏州项孝廉薇垣名增寿,光绪庚子官京师南城指挥使,死联军之难。其《潞河夜归》有句云:“夹岸丛芦摇月白,夜村孤犬吠灯红。”亦为当时人所传诵。
  
  有用颜色字入妙者,如苤人诗:“万绿丛中红一点,动人春色不须多”之类是也。又扬升庵《丹铅总录》谓“唐白乐天《琵琶行》中句云:‘枫叶芦花秋瑟瑟’,解者以为风景萧瑟,不知非也”,升庵直谓“枫叶色红,芦花色白,又映以秋江瑟瑟之碧耳,乃逾见句法之妙”。晋卿《安西道》中亦有句云:“白杨河畔白杨秋,も马城边水自流。绿树葱龙山一角,夕阳如火照河头。”亦正堪与前人比美也。
  
  古今人自拟斋名,泰半皆寓敛退之意。如曾文正则求缺斋,徐东海则斋,张楚宝则楼,蒋伯伟则庸庵,周缉之兄弟曰止庵、息庵,不胜枚举。江安傅沅叔则藏园,予则藏斋,不相谋不相袭也。一山(味云)误以藏园称予,戏答二诗曰:“藏斋忽写作藏园,一字无心误笔端。我愧江安傅沅叔,图书万卷卧长安。”“笑我无园只有斋,小庭风月自徘徊。痴心亦作东坡语,一壑能专万事灰。”其事颇有趣。
  
  “犬吠水声中,桃花带雨浓。树深时见鹿,溪午不闻钟。”此是何等境界;“一溪初入千花明,万壑度尽松风声。”此又是何等境界。画也画不到,我以为世间无仙境,此即仙境也。置身尘土中,那得不起青鞋布袜思想。
  
  亲串郭君,家小康,年将六十矣。友人刘某为其了债务,乾没二十元。郭侦知怒极,奋髯抵几,难须臾忍。予劝之曰:“债已了,君未吃亏,渠之力也。损款可勿问。”郭仍怏怏,甫两月以病死。又友人刘君家贫而好虚荣,赊借度日,不计还偿,劝之不听,死时几无以为殓,负债无算,至今留话柄也。卢仝诗曰:“有钱无钱皆可怜,百年骤过如流川。”哀哉!
  
  “便与先生应永诀,九重泉路尽交期。”令人增交契之重。“与君世世为兄弟,又结他生未了因。”令人增手足之感。至少陵《梦太白》诗:“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”昌黎《答东野》诗:“人皆余酒肉,子独不得饱。”则真有交情乃能为谆挚之语也。
  
  东坡诗“不问人家与僧舍,拄杖敲门看修竹。”又“贫无隙地栽桃李,日日门前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