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馀年无人能道,而五代、南北宋以後,亦更不能道矣。此真悟彻汉、魏、六朝之底蕴者也。
诗不但因时,抑且因地。如杜牧之云:“南山与秋色,气势两相高”,此必是陕西之终南山。若以咏江西之庐山,广东之罗浮,便不是矣。即如“夜足г沙雨,春多逆水风”,不可以入江、浙之舟景;“阊阖晴开讠失荡荡,曲江翠幕排银榜”,不可以咏吴地之曲江也,明矣!今教粤人学为诗,而所习者,止是唐诗,只管蹈袭,势必尽以西北方高明爽垲之时景,熟於口头笔底,岂不重可笑欤?所以闽十子、吴四子、粤五子皆各操土音,不为过也。○格调自要高雅,不以方隅自限,此则存乎其人耳。
玉溪五律,多是绝妙古乐府。盖玉溪风流酝藉,尤在五律也。近时程午桥补注,以为花鸟诸题,多是平康、北里之志,良然。
义山《碧城三首》,或谓咏其时贵主事,盖以诗中用萧史及董偃水精盘事。阮亭先生亦取其说。然竹跋《杨太真外传》,则谓妃不由寿邸入宫,证以此三诗:一咏妃入道,一咏妃未归寿邸,一咏明皇与妃定情系七月十六日。此说当为定解。而注家罕有引之者。○《药转》一篇,程笺以为如厕之义,亦谓出自竹。然此诗之境颇浅。
微婉顿挫,使人荡气回肠者,李义山也。自刘随州而後,渐就平坦,无从睹此丰韵。七律则远合杜陵;五律七绝之妙,则更深探乐府。晚唐自小杜而外,惟有玉溪耳。温岐、韩,促足比哉!
欧公言平生作文,得自“三上”。予尝戏谓义山诗殆兼有之:“郁金堂北画楼东”,厕上诗也;“天上真龙种”,马上诗也;“卧後清宵细细长”,枕上诗也。
飞卿七古调子元好,即如《湖阴词》等曲,即阮亭先生之音节所本也。然飞卿多作不可解语。且同一浓丽,而较之长吉,觉有伧气,此非大雅之作也。
温诗五律在姚武功之上。盖温诗短篇则近雅,如五古“欲出鸿都门”一篇,实高作也。
许丁卯五律,在杜牧之下,温岐之上,固知此事不尽关涂泽也。七律亦较温清迥矣。赵嘏五七律,亦皆清迥,许之匹也。
马戴五律,又在许丁卯之上,此直可与盛唐诸贤侪伍,不当以晚唐论矣。然终觉樊川、义山之妙不可及。
司空表圣在晚唐中,卓然自命,且论诗亦入超诣。而其所自作,全无高韵,与其评诗之语,竟不相似。此诚不可解。○《二十四品》真有妙语,而其自编《一鸣集》,所谓“撑霆裂月”者,竟不知何在也。
曹邺、刘驾,古诗皆无足取。李群玉五古,实胜司空表圣,不可以名誉而甲乙之也。表圣《秋思》诗,阮亭所选,然只得五六一联耳。
陆鲁望谓“张祜元和中作宫体小诗,辞曲艳发。及老大,稍窥建安风格,诵乐府录,知作者本意,短章大篇,往往间出,谏讽怨谲,时与六义相左右。善题目佳境,言不可刊置别处,此为才子之最。”此段论诗极有见。而其所自作,未能择雅。何也?○所谓“不可刊置别处”,非如今日八股体,曲曲钩贯之谓也。乃言每一篇,各有安身立命处耳。如太白《远别离》、《蜀道难》等篇,极其迷离,然各篇自有各篇之归宿收拾。即如乐府各题,各自一种神气。以此易彼,则毫千里矣。
皮、陆联句诗,胜其自作。盖两贤相当,节短势Τ,则反掩其孱弱之状也。○联句体,自以韩、孟为极致。然韩、孟太险,皮、陆一种,固是韩、孟後所不可少。
郑《津阳门诗》,只作明皇内苑事实看,不可以七古格调论之。
杜诗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》但称“公孙剑舞初第一”,《津阳门诗》云:“公孙剑伎方神奇。”其注则直云:“有公孙大娘舞剑,当时号为雄妙。”“剑舞”、“剑伎”语尚可通,至云“舞剑”,则毋乃传闻异词耶?岂当时人即以《剑器曲》名呼为“舞剑”欤?
晚唐人七律,只于声调求变,而又实无可变,故不得不转出三、五拗用之调。此亦是熟极求生之理,但苦其词太浅俚耳。然大约出句拗第几字,则对句亦拗第几字,阮亭先生已言之。至方干“每见北辰思故园”,则单句三、五自拗。此又一格,盖必在结句而後可耳。
胡曾《咏史》绝句,俗下令人不耐读。
唐彦谦师温八叉,而颇得义山风致,但稍弱耳。
郑都官以《鹧鸪》诗得名,今即指“暖戏烟芜”云云之七律也。此诗殊非高作,何以得名于时?郑又有《贻歌者》云:“座中亦有江南客,莫向春风唱《鹧鸪》。”此虽浅,然较彼咏鹧鸪之七律却胜。
吴融《李周弹筝歌》起句:“古人云丝不如竹,竹不如肉。乃知此语未必然,李周弹筝听不足。”此起法,已开元人门迳。
韩致尧《香奁》之体,逆自《玉台》。虽风骨不及玉溪生,然致尧笔力清澈,过于皮、陆远矣。何逊联句,瘦尽东阳,固不应尽以脂粉语擅场也。
韩致尧《寒食日重游李氏园亭》一篇,以七律作扇对格,此前人所少也。
咸通十哲,概乏风骨。方干、罗隐皆极负诗名,而一望荒芜,实无足采。杜荀鹤至令严沧浪目为一体,亦殊浅易。大约读唐诗到此时,披沙拣金,甚为不易。即追想钱、刘诸公,已为高曾规矩,又毋论开、宝也。
阮亭先生“绿杨城郭是扬州”,为时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