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洪炉不厌频,精真那计受纤尘!苏门果有忠臣在,肯放坡诗百态新。
此章收足论苏诗之旨,即苏诗“始知真放本精微”也。“百态新”者,即前章“更出奇”也。“苏门忠臣”云者,非遗山以继苏自命也,又非指秦、晁诸君子也。
百年才觉古风回,元诸人次第来。讳学金陵犹有说,竟将何罪废欧梅?
此“回”字即坡公诗“平格力未全回”之“回”字,是遗山力争上游处也。亦何尝有人“讳学金陵”?亦何尝有人“欲废欧梅”?观此可以得文章风会气脉矣。古雅难将子美亲,精纯全失义山真。论诗宁下涪翁拜,未作江西社里人。
唐之李义山,宋之黄涪翁,皆杜法也。先生撮在此一首中,真得其精微矣。放翁、道园皆未尝有此等议论,即使不读遗山诗集,已自可以独有千古矣。池塘春草谢家春,万古千秋五字新。传语闭门陈正字,可怜无补费精神。
前首并非不满西江社也,此首亦并非斥陈後山也,此皆力争上游之语,读者勿误会。
王介甫《唐百家诗》所录多非大篇,故後人多疑之者。遗山诗“陶谢风流到百家,半山老眼净无花。北人不拾江西唾,未要曾郎借齿牙。”盖遗山之意,谓半山多取近古之作,不必多取其大篇欤?後二句,盖指後人有议论半山此选者。今未详其事,不能确定“曾郎”为谁也。昔在馆下,纪晓岚与陆耳山同几,校遗山集,予未得检视其签处也。後一日进书,在直庐话,晓岚语序曰:“遗山诗首句,一本作‘王谢风流’,或谓‘王’字是‘三’之讹,然乎?”予曰:“自是‘陶谢’,不闻作‘王谢’也。”及到馆下,未暇覆检晓岚所校是某家藏本,顾有此异耶?晓岚又谓“曾郎”当是茶山,予亦以无实徵,未敢定耳。遗山集讫无精校之本,明弘治戊午,沁州李翰刻储家藏本,前有李冶、徐世隆二序,後有王鹗、杜仁杰二跋,末有附录一卷。今所行无锡华氏刻本,即此本重刻,无後二跋,其中讹字极多,须访得弘治沁州原刻本校正之。此前更不闻古刻本耳。若能校勘重刻,以拙撰先生年谱附後;又凌仲子亦尝凡三十首。附说者十八首。
●卷八
(王文简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五首)
《渔洋诗话》:“余往在如皋,马上成《论诗绝句》,从子净名作注。”
此诗作於康熙元年壬寅之秋,先生年二十九岁,与遗山之作,皆在少壮。然二先生一生识力,皆具於此,未可仅以少作目之。
今所行《精华录》仅存三十二首。其谓从子某作注者,或即先生自注,犹夫《精华录》或云名门人手也。巾角弹棋妙五官,搔头傅粉封邯郸。风流浊世佳公子,复有才名压建安。
论诗从建安说起,此二先生所同也,然渔洋则未加品骘也。此即所谓“不著一字”之旨,先生说诗每如此。青莲才笔九州横,六代淫哇总废声。白青山魂魄在,一生低首谢宣城。挂席名山都未逢,浔阳喜见香炉峰。高情合受维摩诘,浣笔为图写孟公。右丞爱襄阳“挂席几千里,名山都未逢”之句,因为写《吟诗图》。
或谓此诗只叙其事,而无论说,何也?予曰:先生《分甘馀话》一条云:“或问‘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’之说。答云:太白诗‘牛渚西江夜,青天无片□。登高望明月,空忆谢将军。余亦能高咏,欺人不可闻。明朝挂帆去,枫叶落纷纷’。襄阳诗‘挂席几千里,名山都未逢。泊舟浔阳郭,始见香炉峰。常读远公传,永怀尘外踪。东林不可见,日暮空闻钟’。诗至此,色相俱空,政如‘羚羊挂角,无迹可求’,所谓逸品是也。”此前一首,借太白怀小谢说,意亦如此。其前五字“清晨登陇首”一篇,更不消诠释耳。杜家笺传太纷,虞赵诸贤尽守株。苦为南华求向郭,前惟山谷後钱卢。
此前则出议论矣。论杜而及於注家,论注杜而所斥者虞、赵,所主者钱、卢乎?虞伯生注之出於名,夫人而知之矣,何不云鲁、黄鹤诸家耶?山谷《大雅堂记》自是高识,然不能与後人注杜者并论也。卢氏《杜诗胥钞》,其书不甚行於世,人罕知者。昔予在粤东,晤青州李南间,语及此,南间致书卢氏,属其家以初印本见赠,始知其非定本。此盖渔洋傅会其乡人之词,不可为据也。杜诗千古诗家风会所关,岂可随所见傅会之!风怀澄澹推韦柳,佳处多从五字求。解识无声弦指妙,柳州那得并苏州?
《许彦周诗话》:“东坡云:‘柳子厚诗,在陶彭泽下,韦苏州上。’”先生《分甘馀话》:“东坡此言误矣。予更其语曰:‘韦诗在陶彭泽下,柳柳州上。’”按州《艺苑卮言》曰:“韦左司平澹古雅,柳州刻削虽工,去之稍远。”此论与渔洋相似。然而遗山《论诗绝句》自注曰:“柳子厚,唐之谢灵运;陶渊明,晋之白乐天。”此实上下古今之定品也。其不以柳与陶并言,而言其继谢,不以陶与韦并言,而言其似白者,盖陶与白皆萧散之品,谢与柳丝蕴酿神秀之品也。渔洋先生不喜白诗,故独取韦以继陶也。独取韦以继陶,则竟云陶、韦可矣,奚其必取柳以居陶、韦之次乎?且以渔洋之意推之,则有孟浩然、祖咏一辈人皆可以继陶者,奚必其及柳乎?则必曰但取中唐时人,不得不以柳并言耳。是则因言陶、韦而及之,犹若局於东坡之论矣。夫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