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赠》:“卓氏近新寡”以下,西樵云:“忽入此一段,不伦不理,无端之甚。”“空中右白虎”二句抹:“如呓语。”“襄王薄行迹”以下:“此段又不伦。”
按此有“西樵云”三字,则亦渔洋述其兄语也。读杜诗何苦於此等处寻闹。《醉歌行赠公安颜少府》:“‘君不见’句,朴。”
亦西樵。《上水遣怀》:“‘穷迫’二句,真。”“回斡”以下:“‘回斡’五字已足,不必下四句。郑继之谓‘此等为杜公滞处’,良是。”
按此亦西樵评也。“回斡明受授”一句,必得伸长以下四句,其气乃足,何为转欲省下四句乎?《早行》:“‘前王’二句,亦是警语。‘碧藻非不茂’,此句语势不亮,下句觉接不伦。”
此亦西樵语,直不知诗理者!此诗圆至深厚,乃是以中锋之笔出之,为此评者,自不解耳。《岁晏行》:“‘岁云暮矣多北风’四句,喜其气老,只在参错中。”
亦西樵。《题郑县亭子》:“‘巢边’句,比也。”
亦西樵。《望岳》:“无一句与前人登华同。”
亦西樵。《得舍弟消息二首》其一:“此等皆杜之可存者,不得以其平而忽之。‘怜’、‘存’语更凄。”
亦西樵也。谁言“平而忽之”哉?时文习气,至於如此!《忆弟》:“‘兵在见何由’,朴。”
亦西樵。《秦州杂诗二十首》其十七:“‘檐雨乱淋幔’下三字,不成句。”
亦西樵谬语。《蒹葭》:“句句太切。”
亦西樵。可笑!《有客》:“作声价,却有致。”
亦西樵。《野老》:“‘片□’,比也。”
亦西樵。《少年行》:“直书所见,不求语工,但觉格老。”
亦西樵。《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韵》:“此诗自叙处大多,觉气格亦散缓。”
亦西樵谬说。《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别王十二判官》:“末句‘汝’俱指鸥,非也。余谓指王判官。”
亦西樵。此末句“汝”字,岂有指鸥之理?何须辨说!《谒先主庙》:“包举得大。”
亦西樵。《偶题》:“此篇前半气势甚雄,惜後半多滞语。”
此评予所未见,不知是西樵,抑是渔洋?要是不知诗者语耳。不特所云“後半多滞”是谬语也,即所云“起处甚雄”亦是谬赞。《偶题》一篇,读者或目为前後二截,固谬矣;即以起二句,似是统挈全篇,而实非文家空冒之起句也。愚尝与即墨张肖苏论之,又与钦州冯鱼山论之,详具於《杜诗附记》卷内。《秋日夔府咏怀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》:“未免铺叙,难此整赡。‘雾雨’句自己,‘馨香’句郑、李。”
此评亦未见,不知是西樵,是渔洋?其以“雾雨”句为杜自谓,亦未然。《洞房》:“《洞房》、《宿昔》诸篇,俯仰盛衰,自是子美绝作。”
此渔洋评。《酬韦昭州见寄》:“起老。”
亦西樵。《千秋节有感》:“此等则李沧溟之滥觞也。”
亦西樵。《舟中夜雪有怀卢十四侍御弟》:“‘舟重’句遂为咏雪粉本。”
亦西樵。《对雪》:“‘囊罄’不宜有‘银壶’。”
此评却是西樵。然渔洋亦抹“银壶”二字。
方纲自束发诵诗,所见杜诗古今注本,已三十馀种。手录前人诸家之评,及自附评语,丹黄涂乙,亦三十三遍矣。大约注家於事实或有资以备考,於诗理则概未之有闻。评家本不易言,在杜公地分,既非後来学者所能仰窥,其谬误擅笔者,固不必言矣。即或出於诗家,偶有所见,而就其稍近者,亦有二端:一则或出於初诵读时,偶有未定之论;一则或为学徒指点,有所为而借发。此皆不足以言评杜也。即以近日王渔洋标举神韵,於古作家,实有会心。然诗至於杜,则微之系说,尚不满於遗山,後人更何从而措语乎?况渔洋於三唐虽通彻妙悟,而其精诣,实专在右丞、龙标间,若於杜则尚未敢以瓣香妄拟也。惟是诗理,古今无二,既知诗,岂有不知杜者?是以渔洋评杜之本,於诗理确亦得所津逮,非他家轻易下笔者比矣。愚幼而游吾里黄昆圃之门,得遍识渔洋手定之说,既而於朋辈借阅,所称渔洋评本者,大约非西樵之评本,则渔洋早年述西樵之评本。其後於同里赵香祖斋得渔洋评本,尝以渔洋平日论杜语,逐条细较,实是其亲笔无疑。昔在山东学使廨,刻拙作《小石帆亭著录》六卷,已载此本於《王氏遗书》目矣。海盐张氏刻有《带经堂诗话》一编,於渔洋论次古今诗,具得其概,学者颇皆问诗学於此书。而其末附有《评杜》一卷,细审之,则真赝混淆,有不得不辨析者。故因张刻此卷为略记如右。若夫读杜之法,愚自有《附记》二十卷,非可以评语尽之也。
●卷七
(元遗山论诗三十首 丁丑岁三乡作 大兴翁方纲)
金宣宗兴定九年丁丑,先生年二十八岁。自贞三年乙亥,蒙古兵入金燕都,四年丙子,先生自秀容避乱河南,至是岁寓居三乡,在其登进士第之前四年。汉谣魏什久纷纭,正体无人与细论。谁是诗中疏凿手,暂教泾渭各清浑?
“正体”云者,其发源长矣。由汉、魏以上推其源,实从《三百篇》得之。盖自杜陵云“别裁伪体”、“法自儒家”,此後更无有能疏凿河源者耳。曹刘坐啸虎生风,四海无人角两雄。可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