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。

  苕溪渔隐评昔贤听琴、阮、琵琶、筝诸诗,大率一律,初无的句,互可移用。余谓不然。〈听琴〉如昌黎云:「喧啾百鸟群,忽见孤凤凰。跻攀分寸不可上,失势一落千丈强。」欧阳文忠公云:「沨沨骤风雨,隆隆隐雷霆。无射变凛冽,黄钟催发生。咏歌文王《雅》,怨刺《离骚》经。二典意淡薄,三盘语丁宁。」东坡云:「大弦春温和且平,小弦廉折亮以清。门前剥啄谁叩门,山僧未闻君勿嗔。」山谷云:「孝子流离在中野,羁臣归来哭亡社。空床思妇感蟏蛸,暮年遗老依桑柘。」自是听琴诗,如曰听琵琶,吾未之信也。听琵琶,如白乐天云:「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。间关莺语花底滑,幽咽流泉冰下滩。」元微之云:「月寒一声深殿磬,骤弹曲破音繁并。」欧阳公云:「春风和暖百鸟语,花间叶底时丁丁。」王仁裕云:「寒敲白玉声何缓,暖逼黄莺语自娇。」自是听琵琶诗,如曰听琴,吾不信也。山谷听摘阮云:「寒虫促织月笼秋,独雁叫群天拍水。楚国羁臣放十年,汉宫佳人嫁千里。」以为听琴,似伤于怨,以为听琵琶,则绝无艳气,自是听摘阮也。欧阳公听筝云:「绵蛮巧啭花间舌,呜咽交流冰下泉。」绵蛮之语,可移以咏情乎?东坡听筝云:「唤取吾家三凤槽,移作三峡孤猿号。」孤猿号之语,可移以咏琵琶乎?自是听筝诗也。

  吴文定公原博,诗格尚浑厚,琢句沉着,用事果切,无漫然嘲风弄月之语。其〈雪后入朝诗〉云:「天门晴雪映朝冠,步涩频扶白玉栏。为语后人须把滑,正忧高处不胜寒。饥乌隔竹餐应尽,驯象当庭蹋又残。莫向都人夸瑞兆,近郊或恐有袁安。」其爱君忧国感时念物之情,蔼然可掬。至如古人随车缟带,灞桥驴背,自是闲话头。

  诗家评卢仝诗,造语险怪百出,几不可解。余尝读其〈示男抱孙诗〉,中有常语,如:「任汝恼弟妹,任汝恼姨舅。姨舅非吾亲,弟妹多老丑。」殊类古乐府语。至如〈直钩吟〉云:「文王已没不复生,直钩之道何时行?」亦自平直,殊不为怪。如〈喜逢郑三〉云:「他日期君何处好,寒流石上一株松。」亦自恬澹,殊不为险。

  吴人黄省曾氏刻刘叉诗,其跋语云:「假太原少傅秘阁本校正一十二字,始得就梓。」其用心亦勤矣。余家旧藏本古律类分三卷,有〈自问〉一首云:「自问彭城子,何人接汝颠。酒肠宽似海,诗胆大于天。断剑徒劳匣,枯琴无复弦。相逢多不合,赖是向林泉。」今黄本所遗。

  昔陆放翁《老学庵笔记》尝载宋太素〈中酒诗〉,云:「中酒事俱妨,偷眠就黑房。静嫌鹦鹉闹,渴忆荔枝香。病与慵相续,心和梦尚狂。由今改题品,不号醉为乡。」放翁以为非真中酒者不能知此味。近浙举子张杰子兴亦有〈中酒诗〉云:「一枕春寒拥翠裘,试呼侍女为扶头。身如司马原非病,情比江淹不是愁。旧隶步兵今作敌,故交从事却成雠。淹淹细忆宵来事,记得归时月满楼。」余谓比太素更详而有味。

  中吴文征仲〈寄义兴杭道卿诗〉云:「坐消岁月浑无迹,老惜交游苦不齐。」唐子畏解元〈咏帽〉云:「堪笑满中皆白发,不欺在上有青天。」人多传诵。李太师《怀麓堂稿》〈上元客罢〉云:「春回花柳元无迹,老向交游却有情。」〈谢人惠东坡巾〉云:「分明木假山前地,不愧乌纱顶上天。」其气味每相似。

作诗凡一篇之中,亦忌用自相矛盾语。东坡有「日日出东门,寻步东城游。城门抱关卒,怪我此何求。我亦无所求,驾言写我忧」。章子厚评之云:「前步而后驾,何其上下纷纷也?」东坡闻之曰:「吾以尻为轮,以神为马,何曾上下乎?」参寥子谓其文过似孙子荆曰:「所以枕流,欲洗其耳。」然终是诗病。

  李太白〈凤凰台诗〉,昔贤评为古今绝唱。余偶读郭功父诗,得其和韵一首云:「高台不见凤凰游,浩浩长江入海流。舞罢青蛾同去国,战残白骨尚盈邱。风摇落日催行棹,潮拥新沙换故洲。结绮临春无处觅,年年芳草向人愁。」真得太白逸气。其母梦太白而生,是岂其后身邪?

  李文正公《怀麓堂稿》〈五月七日泰陵忌辰诗〉云:「秘殿深严圣语温,十年前是一乾坤。孤臣林壑余生在,帝里金汤旧业存。舜殿南风难解愠,汉陵西望欲消魂。年年此日无穷恨,风雨潇潇独闭门。」读之不能不使人掩卷流涕。

  唐人〈送宫人入道诗〉,《文苑英华》共载五首。中有张萧远一首云:「舍宠求仙畏色衰,辞天素面立阶墀。金丹拟驻千年貌,玉指休匀八字眉。师主与收珠翠后,君王看戴角巾时。从来宫女皆相妒,闻向瑶台泪尽垂。」尤觉婉切可诵。

  作诗之妙,全在意境融彻,出音声之外,乃得真味。如曰:「孙康映雪寒窗下,车胤收萤败帙边。」非事不核,对非不工,恶,是何言哉?

  张继〈枫桥夜泊诗〉,世多传诵。近读孙仲益〈过枫桥寺诗〉云:「白首重来一梦中,青山不改旧时容。乌啼月落桥边寺,欹枕犹闻半夜钟。」亦可谓鼓动前人之意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