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初盛称二何之文,苦不多见,其序杜诗云:“公诗支为六家,孟郊得其气焰,张籍得其简丽,姚合得其清雅,贾岛得其奇僻,杜牧、薛能得其豪健,陆龟蒙得其赡博。”此数语亦近似,但郊谓之得杜气骨可也,乌有所谓焰哉!能诗非牧比,不可并称。龟蒙非甚赡博,亦道不著。余谓善评杜诗,无出半山“吾观少陵诗,谓与元气侔”之篇,万世不易之论。王逢原云:“雕镌物象三千首,照耀乾坤四百春。”虽面前语,他人亦不能道。

  杨大年、欧阳公皆不喜杜子美诗,王介甫不喜太白诗,殊不可晓。介甫之说云:“白诗十句九句说妇人酒耳。”独不思命高将军脱靴,识郭汾阳于贫贱时。比开元贵妃于飞燕,岂说妇人酒者所能为耶!晦翁亦云:“近时诗人未曾梦见太白脚后板。”

  故人陈伯霆憺郎中读《北征》诗,戏语余云:“子美善谑,如云‘粉黛亦解苞,狼籍画眉阔’,虽妻女亦不恕。”余云:“公知其一尔。别诗云‘清辉玉臂寒’,则闺中之肤色玉耀可见。又云‘何时倚虚幌,双照泪痕干’,其笃于伉俪如此。”伯霆大笑。

  李白《与裴长史诗》云:“蜀中友人吴指南,死于洞庭之上,白禫服恸哭,若丧天伦。炎月伏尸,泣尽继之以血。权殡湖侧,自金陵归数年,遗骸犹在。白饮泣持刃,躬申洗削,裹骨徒步,负之而趋,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。”其自序如此,史亦不书。

  史言明皇欲官太白,为妃所沮。余观“飞燕在昭阳”之语,不足深憾。《雪谗诗》自叙甚详,略云:“汉祖吕氏,食其在旁。秦皇太后,毐亦淫荒。”时妃以禄山为儿,史云宫中有丑声。而白肆言无忌如此。唐人于玉环事多微婉其辞,如云:“养在深宫人未识。”又云:“薛王沈醉寿王醒。”又云:“不从金舆惟寿王。”白独昌言之,可见刚棱嫉恶。故坡公疑其所以召怨,力士因借此以报脱靴之辱,岂飞燕之句能为祟哉!

  李、郭皆唐名将,临淮驭军严,士不敢仰视。汾阳颇宽大,故子美《新安吏》点兵诗云:“送行勿泣血,仆射如父兄。”

  《岳阳楼》云:“昔闻洞庭水,今上岳阳楼。吴楚东南坼,乾坤日夜浮。亲朋无一字,老病有孤舟。戎马关山北,凭轩涕泗流。”岳阳楼赋咏多矣,须还此篇独步,非孟浩然辈所及。

  《千秋节》云:“宝镜群臣得,金吾万国回。衢樽不重饮,白首独余哀。”按子美在天宝间虽献三赋,未尝一用,不过扈驾入蜀,暂为谏官。而追怀开元于十九年之后,“宝镜群臣得,金吾万国回”之句,言群臣皆赐镜,而金吾仗卫万里,还京独尝艰阻。末云:“衢樽不重饮,白首独余哀。”公于唐朝诸公中最疏远,而一念不忘忠爱,比陈希烈、张垍、张均兄弟极富极贵,乃为唐贼,罪不容诛矣。

  本朝诗僧道潜,自号参寥。然太白有《赠参寥子》一篇云:“白鹤飞天书,南荆访高士。五云在岘山,果得参寥子。肮脏辞故园,昂藏入君门。天子分玉帛,百官接话言。长揖不受官,拂衣归林峦。”此一僧一道士,皆号参寥,以先后言,则潜为顶冒,聊记之以发一笑。

  《新安吏》、《潼关吏》、《石壕吏》、《新婚别》、《垂老别》、《无家别》诸篇,其述男女怨旷、室家离别、父子夫妇不相保之意,与《东山》、《采薇》、《出车》、《杕杜》数诗相为表里。唐自中叶,以徭役调发为常,至于亡国。肃、代而后,非复贞观、开元之唐矣。新旧唐史不载者,略见杜诗。

  太白《百忧》、《万愤》二篇,《百忧》上崔相国圆者。云:“台星再朗,天网重恢。屈法伸恩,弃瑕取材。”卒赖圆力北归。《万愤》投魏郎中,不知魏何人,乃侪之崔相之列。此篇云:“树榛拔桂,囚鸾宠鸡。”语甚新。又言兄弟妻子离隔,有“一门骨肉散百草,遭难不复相提携”之句。魏必是一志义之士,能恤人患难者,当考。

  《八哀诗》如张曲江云:“仙鹤下人间,独立霜毛整。”“上君白玉堂,倚君金华省。”如李北海云:“古人不可见,前辈复谁继。”又云:“碑版照四裔。”又云:“丰屋珊瑚钩,骐驎织成罽。紫骝随剑几,义取无虚岁。”又云:“独步四十年,风听九皋唳。”子美惟于此二公尤尊且敬。如李临淮云:“平生白羽扇,零落蛟龙匣。”极悲壮。又云:“青蝇纷营营,风雨秋一叶。内省未入朝,死泪终映睫。”其形容临淮忧谗畏讥,不敢入朝之意,说得出。余人如郑虔之类,非无可说,但每篇多芜辞累句,或为韵所拘,殊欠条畅,不如《饮中八仙》之警策。盖《八仙》篇,每人只三两句,《八哀诗》或累二三十韵,以此知繁不如简,大手笔亦然。

  太白《求白鹇》诗云:“照影玉潭里,刷毛琪树间。夜凄寒月静,朝步落花闲。”唐人咏白鹇者极少,本朝欧、梅皆有此作,当更求鹇诗以补遗。

  《醉答丁十八》云:“黄鹤高楼已捶碎,黄鹤仙人无所依。黄鹤上天诉玉帝,却放黄鹤江南归。神明太守再雕饰,新图粉壁还芳菲。一州笑我为狂客,少年往往来相讥。君平帘下谁家子,云是辽东丁令威。作诗调我惊逸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