者少矣。

诗要好,先要少。古人作诗一世,不过一二首自然浓至,《三百篇》是也。诗愈多,则愈薄矣。白香山、陆放翁若只存其合者,必不在李杜之下,正恨其不肯少耳。古人著书不过数首、数十首,近世著述家必至数十种、数百卷,其不逮古人宜矣。

诗家以《十九首》接《三百篇》,亦未尽是。如“何不策高足,先据要路津”,是成底语?为此言者,其李斯之流乎?

弥衡赋鹦鹉有云:“嬉游高峻,栖踌幽深,飞不妄集,翔必择林。”又曰:“甯顺从以远害,不违忤以丧生。”皆与其行相反。张华《鹪鹩赋》云:“动翼而逸,委命顺理,与物无患,伊兹禽之无知,而处身之似智。不怀宝以贾害,不饰表以招累。”华之自待不过鹪鹩,而处非其地,竟致杀身。虽曰“委命顺理”,亦何益之有。

陆士衡《拟今日良宴会》一首:“人生无几何,为乐常苦晏。譬彼伺晨鸟,扬声当及旦。曷为恒忧苦,守此贫与贱。”此种辞气极似李斯,宜其末路相似。

放翁《即事》:“皋夔无近用,芝术少奇功。上寿当徐致,沉疴忌力攻。医传三世久,事愿百年中。畏与庸人说,终身托病聋。”《疾小愈纵笔》:“治疾如治盗,要使复其常。藉日用戈矛,全之甯欲伤。彼盗皆吾民,初非若胡羌。奈何一朝忿,直欲事殴攘。殴攘虽快心,少忍理则长。华陀古神医,煎浣到肺肠。取效虽卓荦,去死真毫芒。君审欲除盗,惟当法龚黄。抚摩倘有道,四境皆畊桑。我亦以治疾,不减玉函方。”《读华陀传》:“六籍虽残圣道酷,中更秦火不成尘。华陀老黠徒惊俗,吾岂无书可活人。”放翁特识如此,真乃命世豪杰。曲园废医论,庶几近之。

“先生结屋绿岩边,读《易》悬知屡绝编。不用采芝惊世俗,恐人谤道是神仙。”放翁《寄题朱子武夷精舍》诗也。朱子平生少许可,独赞放翁诗不去口。得放翁如此好诗为赠,固应尔尔。笑笑!

或为松雪题画曰:“两岸青山多少地,岂无十亩种瓜田。”案:召平劝萧何让封,则已曳裾侯门矣,非能老于田亩也。或语小误。又有云:“江心正好看明月,又抱琵琶过别船。”则松雪自不小心画《浔阳送别图》以招毒舌宜矣。予最爱云林题松雪画兰云:“遥看苕霅山如玉,雪后春风自茁芽。”语既清丽,而于松雪身世,亦在有意无意之间。

沈启南题子昂画马:“隅目晶荧耳竹批,江南流落乘黄姿。千金千里无人识,笑看胡儿买去骑。”明人喜茶毒松雪,国初人喜茶毒虞山。此正是古风,今也则亡。

放翁《夜读了翁遗文有感》次联云:“吾曹自欲期千载,世论何曾待百年。”翁律诗虽多,然吾必以此十四字为压卷矣。朱子所谓第一等议论、第一等好诗,此联是也。

章武三年先主殂于永安宫,是年为魏黄初四年。三月癸卯,月犯心大星。《史记》《天官书》:“心为明堂,大星天王。”先主当之矣。洪稚存《五丈原诸葛祠》诗云:“地形纵复输中夏,天象居然见大星。”此语作先主庙诗,亦得。

“觉时不及梦时乐,死去始知生可怜”,放翁诗也。下句极确,抵得一篇《恨赋》。

放翁诗:“百年鼎鼎成何事,寒暑相催即白头。纵得金丹真不死,摩挲铜狄更生愁。”又“流年冉冉去无情,日夜溪头布谷声。城郭虽存人换尽,令威应悔学长生。”读此二诗,亦足以去惑,胜于《庄子》“人尽死,我独生”多矣。范忠宣曰:“或勉以摄生之理,不知人非久在世之物,假如丁令威千岁化鹤归乡,见城郭人民皆非,则彼独存,何足乐者!”

郝经父讳思温,字和之,有句云:“日月倘随天地在,诗书终疗子孙贫。”壮哉!真第一等议论也。遣山《中州集》不载此诗。

退之硬语,前无古人,所谓“字向纸上皆轩昂”也。然诗之高处又不在此。诗高亦要性情不凡耳,若专求语硬,则亦纸上工夫。

李畋《闻见录》载林逋隐居,朝廷命守臣王济访之。逋即怀诗文求见,济乃以文学保荐,及诏下,赐帛而已。案:以诗文与人看,亦是常事,然出于隐逸者,便觉丧气。吾侪不可不以为戒。

予尝谓荆公有痰疾,其赠欧公诗云:“他日倘能窥孟子,终身何敢望韩公。”本意不屑学韩耳,而语气又似韩公高于孟子。《题秀祠堂》云:“一日凤鸟去,千秋梁木摧。”非有痰疾人语乎?或者以为为王逢原作,正恐荆公不肯耳。

杜诗“纵使卢王操翰墨,劣于汉魏近《风》《骚》”,与荆公赠欧诗颇似,吾所不解。或云“汉魏近《风》《骚》”五字连读,其如古来无此句法何!

《辍耕录》赵魏公云:“作诗用虚字殊不佳,中两联填满方好。才使唐已下事便不古。”然则明七子诗法直从松雪来耳。

宋一士人注东坡梅花“月地云阶”一首,不引《周秦行记》。钱伸仲每谈此事以戒后生。予以为使事而及小说,不足以为东坡重也。凡用故事,除古书而外,当用正史,若唐宋以来小说,不用可也。譬之《聊斋志》、《子不语》,可当故事使乎?王安石谓坡咏雪“玉楼银海”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