炼,老成乃得浑然。盖兵贵拙速,不贵巧迟,作诗一道,正与相反。○古之传者,五字播其芳声;今之作者,千篇侪於废纸。苦境不过,甘处不来,即苦即甘,乃属悬解。此中妙境,难为人言。但取多多以为观美,一寸灵台,究何乐哉!○诗不可为人强作,必勃勃不可以已也而後为之。沧浪云:“和韵最害人诗。”此虽元、白、皮、陆诸公为之,然皆为人强作之一端也。而意兴既到,惟所乐为者,却又宜全力与俱。初定意格,终研词句,如良医诊脉,精神入微;如法吏断狱,反覆勘问。凡易悦而自足,皆文章之大病也。
  刘梦得自称其《平淮西》诗云:“城中喔喔晨鸡鸣,城头鼓角声和平”,为尽李之美。魏泰云:“吾不知此为何等语。”贾岛诗“独行潭底影,数息树边身”,自注云:“二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。”泰云:“不知此二句有何难道!”香山赏梦得“雪里高山头白早,海中仙果子生迟”,“沈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数句,泰云:“皆常语也。”泰之独得悬解,不依傍前辈如此。然介甫诗“含风鸭绿鳞鳞起,弄日鹅黄袅袅垂”,此与俗子谜何异,而泰以为佳句何哉?中有私好,见地遂卑。故无论作诗说诗,皆以打扫心地为本。
  “含风”二语,叶石林亦称之,谓与“细数落花因坐久,缓寻芳草得归迟”同妙。不知“细数落花”二语,稍近自然,非“鸭绿”、“鹅黄”帮贴字面生活也。荆公又有“一水护田将绿绕,两山排闼送青来”,人以为善使事,实并不成字句。“青山扪虱坐,黄鸟挟书眠”,“扶舆度阳焰,窈窕一川花”,人皆以为名语,吾老死不能解也。
  杨大年诗“峭帆横渡官桥柳,叠鼓惊飞海岸鸥”,欧阳文忠赏之。愚谓此亦玉溪生“杀风景”之一也。
  李华《吊古战场文》云:“其存其殁,家莫闻知。人或有言,将信将疑。ぉぉ心目,寤寐见之。”六语委曲深痛,文家真境,万不可移减一字者。魏泰则云:“陈陶诗‘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’,愈工於前。”此以繁简为工拙者也。陈诗诚紧悚,然岂能谓李文之不逮哉!文章各有境界,宜繁而繁,宜简而简,乃各得之。推简者为工,则减字法成不刊典,而文章之妙晦而不出矣。王右丞“黄断春色”,郎士元“春色临关尽,黄出塞多”,一语化作两语,何害为佳!必谓王系盛唐,能以简胜,此矮人之观也。然李西涯犹谓“南山与秋色,气势两相高”,不如“千崖秋气高”,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不如“春入烧痕青”,则为简字诀所误者亦多矣。
  魏泰云:“杨察谪信州,送者十二人,察於饯筵作诗以谢,用十二故事。如‘位如星占野,人似月分卿。极醉巫峰倒,联吟ㄍ管清’。用事皆恰好。”此泰游戏之笔耶?抑真以之论诗耶?游戏则不足书,论诗则止可以糊村中酒店壁耳。人往往喜此等为新切,又察与泰之唾馀也。
  魏泰云:“《六一诗话》称谢伯初之‘园林换叶梅初熟’,不如‘庭草无人随意绿’也;‘池馆无人燕学飞’,不如‘空梁落燕泥’也。”予殊不谓然。王胄、薛道衡诗句,诚天然风韵矣。然宋人诗深秀如“园林”二语者,又何少也!必取佳诗而排挤之,则王、薛二佳句,又能如“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”,“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”否耶!此皆於无议论中寻议论之弊也。魏泰遂谓“伯初句意凡近,不如王、薛之峻洁可喜”。阿佞之谈,识者笑之。
  张文昌《没蕃故人》诗云:“欲祭疑君在,天涯哭此时。”语平澹而意沈痛,可与李华“其存其没”数语并驾。陈陶“无定河边”二语,紧於李、张而味似少减。此等处难于言说,悟得自悟。魏泰谓“韦左司古诗胜律诗”,此语殊妄。韦五律之清妙,都不让五古。七律如“寒树依微远天外,夕阳明灭乱流中”,“身多疾病思田里,邑有流亡愧俸钱”,假使陶元亮执笔为七律,又何以过此!
  老杜诗法,得其全者无一人,若得其一节以名世者,亦有之矣。唐之义山,宋之山谷皆是也。王若虚曰:“鲁直雄豪奇险,善为新样,固有过人者;然於少陵初无关涉。”夫谓鲁直学杜未熟可,谓其与杜了无关涉不可。若虚深诋山谷,历数其“东海得无冤死妇,南阳应有卧龙”,“能令汉家重九鼎,桐江波上一丝风”,“卧听疏疏还密密,起看整整复斜斜”等句,是皆深中其病。然其佳诗亦多,何不一表章之也?甚至谓“荆公‘两山排闼送青来’,读之不觉其诡异;山谷‘青州从事斩关来’,便令人骇愕。”等一怪谲字句,而山谷独遭唾斥矣。盖山谷在北宋自成一家,褒贬皆所不免。至江西君子尊为诗派初祖,则将独据坛坫,为一代之主诗,宜乎人滋不服,而其诗遂为集矢之地也。
  王若虚:“以巧为巧,其巧不足;巧拙相济,则使人不厌。惟甚巧者,乃能就拙为巧。”此真笃论。又曰:“首二句论事,次二句犹须论事;首二句状景,次二句犹须状景。不能遽止,自然之势。颈联、颔联,初无此说,特後人私立名字而已。”破颈联、颔联之说可也,谓论事状景必四句,亦平衍无笔力之作也。持论最难。
  退之《雪》诗:“随车翻缟带,逐马散银杯。”诚不佳。然欧阳永叔、江邻几以“坳中初盖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