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题渊明诗
  陶靖节云:“平畴交远风,良苗亦怀新。”非古之耦耕植杖者,不能道此语;非余之世农,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。
  二、题渊明饮酒诗后
  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因采菊而见山,境与意会,此句最有妙处。近岁俗本皆作“望南山”,则此一篇神气多索然矣。古人用意深微,而俗士率然妄以意改,此最可疾。
  三、书子美云安诗
  “两边山木合,终日子规啼。”此老杜云安县诗也。非亲到其处,不知此诗之工。
  四、书子美黄四娘诗
  子美诗云:“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,留连戏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”此诗虽不甚佳,可以见子美清狂野逸之态,故仆喜书之。昔齐鲁有大臣,史失其名。黄四娘独何人哉!而托此诗以不朽。可以使览者一笑。
  五、评子美诗
  子美自比稷与契,人未必许也。然其诗云:“舜举十六相,身尊道益高。秦时用商鞅,法令如牛毛。”此自是契稷辈人口中语也。又云:“知名未足称,局促商山芝。”又云:“王侯与蝼蚁,同尽随丘墟。愿闻第一义,回向心地初。”乃知子美诗外,别有事在也。
  六、题柳子厚诗
  诗须要有为而作,用事当以故为新,以俗为雅。好奇务新,乃诗之病。
  七、评韩柳诗
  柳子厚诗,在陶渊明下,韦苏州上。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,而温丽靖深不及也。所贵乎枯淡者,谓其外枯而中膏,似淡而实美,渊明、子厚之流是也。若中边皆枯淡,亦何足道。佛云:“如人食蜜,中边皆甜。”人食五味,知其甘苦者皆是;能分别其中边者,百无一二也。
  八、书黄鲁直诗后
  读鲁直诗,如见鲁仲连、李太白,不敢复论鄙事。虽若不入用,亦不无补于世也。
  九、又书黄鲁直诗后
  鲁直诗文,如蝤蛑江瑶柱,格韵高绝,盘飧尽废;然不可多食,多食则发风动气。
  十、自记吴兴诗
  仆寓吴兴,有《游飞英寺》诗云:“微雨止还作,小窗幽更妍。盆中不见日,草木自苍然。”非至吴越,不见此景也。
  十一、书参寥论杜诗
  参寥子言:“老杜诗云:‘楚江巫峡半云雨,清簟疏帘看弈棋。’此句可画,但恐画不就尔!”仆言:“公禅人,亦复爱此绮语耶?”寥云:“譬如不事口腹人,见江瑶柱,岂免一朵颐哉!”
 
东坡诗话补遗
  《东坡诗话补遗》一卷,日人近藤元粹辑,他在前言中说:“余已就《说郛》中,取《东坡诗话》,以置于此卷首。坡翁之大才,而不过仅仅三十余条,未足以饱人意。乃就《东坡志林》中,钞出其系于诗者,命曰《东坡诗话补遗》,附载于此,不复无益于后学也。”可见,此书是从《东坡志林》中辑录的。
  《东坡志林》,宋时又称为《东坡手泽》,为后人辑录东坡遗墨成书,内容有杂说和史论。历代记载其传本卷数不一,常见者为五卷本,也有称一卷本和十二卷本者。今存明万历赵开美刊五卷本、《学津讨原》十二卷本等。
  《东坡诗话补遗》六十六条,这里选录六条。苏轼提出诗人要有“写物之功”,即强调要准确地捕捉住事物最典型的形象特征,传写出事物独特的风姿、精神和气韵。写红梅决不同于写桃李,写白莲也不能与写红莲混淆。他赏识司空图所主张的诗贵有“味外之味”的观点,并提出诗要有“思致”,赞扬僧守钦的诗“清逸绝俗”,僧思聪的诗“清远如画”。但又不满意司空图诗的“寒俭”,而称许杜甫诗的“才力富健”。可见他提倡以雄健的笔力,创作意境深远的诗歌。而对于杜默、马异、卢仝等人作诗一味求奇,以“狂怪”冒充“豪放”,则予以激烈的抨击。
  一、杜默诗
  石介作《三豪》诗。其略云:“曼卿豪于诗,永叔豪于文,而杜默师雄豪于歌也。”永叔补赠默诗云:“赠之三豪篇,而我滥一名。”默之歌,少见于世,初不知之。后闻其一篇云:“学海波中老龙,圣人门前大虫。”皆此等语。甚矣,介之无识也!永叔不欲嘲笑之者,此公恶争名,且为介讳也。吾观杜默豪气,正是京东学究,饮私酒,食瘴死牛肉,醉饱后所发者也。作诗狂怪,至卢仝、马异极矣。若更求奇,便作杜默矣。
  二、诗人写物之功
  诗人有写物之功。“桑之未落,其叶沃若”,他木殆不可以当此。林逋梅花诗云: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,决非桃李诗。皮日休白莲诗云:“无情有恨何人见,月晓风清欲坠时”,决非红莲诗。此乃写物之功。若石曼卿红梅诗云:“认桃无绿叶,辨杏有青枝”,此至陋语,盖村学究体也。元祐三年十月十六日付苏过。
  三、司空图诗
  司空表圣自论其诗,以为得味外味。“绿树连村暗,黄花入麦稀”,此句最善。又云:“棋声花院闭,幡影石坛高。”吾尝独游五老峰,入白鹤观。松阴满地,不见一人,惟闻棋声,然后知此句之工也。但恨其寒俭有僧态。若杜子美云:“暗飞萤自照,水宿鸟相呼”,“四更山吐月,残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