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不甘为小户。初居西公和,继迁百福巷。室近通衢,凭栏俯瞰,车流水,马游龙,无日不在目中,殊足以畅襟抱也。姬室中,鼎彝帷幕,位置雅洁,不着纤尘。颖川公子雅爱之,缠头所掷,何啻千金。后虽卒归颖川,未及半载,即有违言。屏声伎而开阁,终放杨枝;抱琵琶而过船,有同商妇。旋闻为菊华生所得,西施一舸,同泛沧波,虽系夙情,亦具有前缘也。
  甲申春间,陆月舫年仅十五,已来沪上,居于同庆里。其假母陆五官也,本娄江武弁妾,至是乃为房老。先是,月舫本琴川人,名二宝。随其同乡顾阿招在吴门画舫时,年十四。月舫初来,名誉不甚着。是年冬迁居西合兴里。余初往访之,见其慧心丽质,迥异寻常,招致殷勤,见于词色,遂缔新欢。自此征歌侑酒无虚日,遍处榆扬,极力提倡,香名骤起,而艳帜亦高张。至今屈指计之,已五年矣。
  王莲舫名菌,本字蟾香,不知谁为之更名易字。乙酉季夏,年甫二八,尚未破瓜。余初见之于公阳里,腼腆含羞,尚有闺阁态度。淡妆旧服,涂泽不加,愈形其色之真。余誉之曰:“此洵足以领袖群芳矣!”未十日,妆束已焕然改观。亦赴客招,侍坐侑酒,周旋有序。尚忆双星渡河前一日,余招二爱仙人小集于海天酒楼。佩兰素为二爱仙人所赏识。余招莲舫、月舫侑觞致,当时称为三绝。俄而仙人羽蜕去,莲舫亦将有所属。追维往事,曷禁怅惘,爰作一律云:“记否去年同乞巧,海天闲话寄相思。花娇月媚称三绝,酒渴诗狂又一时。痛哭玉楼真见召,深悲金屋已无期。由来世事都如此,曷禁当筵泪满卮”。丁亥七夕重忆曩悰,凄然有感,因填“洞仙歌”两阕,写向天涯,俾知余一段愁绪也。其一:
  秋风凉矣,又黄昏庭院。今夜双星渡河汉。记前时悄地,镜约香盟,终不信、竟有而今分散。  朱阑围十二,何处卿家,渺渺云山梦魂断。纤月度墙来,一半流光,倘照见、那人凄怨。料此际、香闺寂无人,怕红袖单衣,泪珠偷满。
其二:
  啼螀四壁,又沉沉更转。如此星辰有谁伴。算庭虚泼水,烛冷摇花,还尽我、一缕离魂先断。  罗衣寒恻恻,心怯归眠,风露中宵几曾惯。负了好时光,可惜楼高,望不见天边人远。记并影、雕阑说心伤,怎抵得而今,零星幽怨。
是年八月十五团圞之夕,莲舫僦居鼎丰里,重理旧时生活,盖所欢弃之也。先是,莲舫之从所欢也,不索一钱,但谓之曰:“以尔车来,以我贿迁。”继为大妇所知,誓不相容,狺语哮声,日焉三至。所欢颊上时有爪痕,又不能供阿堵物,一切皆莲舫自为支持。卜居闸北,为祝融所厄,所有悉付一炬,以是不得已而出此。是夕莲舫招余往饮,乃折简召诸友。第一夕第一筵,余特为之倡。别筮姓曰姚,易名曰芬,更字曰蓉初。门前车马,仍如往时。自佩兰嫁而兰荪去,蓉初独步勾栏,首推巨擘矣。
  吴慧珍,胥台人,从其母至沪。自幼时已见之,长益美丽,两颊如海棠着雨。惟短同扇坠,而肥若玉环,终乏娉婷之态。梳拢未几,为云间人以一斛珠易去。
  吴金香,湖北人,行五。工唱南词,如新炙莺簧,花阴百啭,清脆异常,一洗筝琵俗耳。余时招之为席纠,最为云林后人所心赏。
  王雪香,良家女。雪肤花貌,皓齿明眸,不似寻常俗艳。少时为浪蝶狂蜂所诱,遂堕风尘。定安里王四妪见之曰:“此奇货可居也。”立畀四百金,使居曲院,声价虽高,而入苦海自此始。余久爱其丰丽,思欲作顾家肉屏风。关石道人屡呼之侑觞,益与之稔。逮姬居百福巷,往来遂密。惟姬丁娘十索,颇无厌期,虽时有投赠,不足以供其挥霍,因与之疏。旋姬徙近桂馨里,遣人殷勤招致,于是重寻旧好,为之赎鹔鹴裘于典阁。不久故态复萌,遂不敢往,人亦少间鼎者。乃嫁一优伶,当必倡随相得矣。
  张凤珠,吴人。双眸朗若秋水,丰容盛鬋,亦自可人。余初与相逢,尚未破瓜。后居肇富里,芳誉遂腾。旋易姓章,不久即从人去。
  朱素芳居西公和里。梁溪瘦鹤词人最为倾倒,谓姬三分憨态,一点灵心,为申江名花十品之一。与余同饮酒楼,遽招之来,宛转随人,殊可人意。词人客山左,寄二诗忆之云:
  削肩媚眼楚宫腰,天许生成绝代娇。
  曾记画楼西畔醉,黄金十万买春宵。

  三千里外飘萍去,十二时中结轖来。
  寄语玉人须自爱,夜深花径莫徘徊。
可谓情深一往矣。此外新相知者,曰张月娥,曰张素云。合之凡十有九人。月娥素云别有传。

  粉城公主
  蚺蛇亦名蟒蛇,出南海岛,为接骨药中妙品。当涂任生幼失恃,父贾于印度,得一尾携归,遂习伤科。药中入蛇少许,无论损折,投之无不立效。至生改业习读,而蛇剩无多,珍之如拱璧。未几父死。服除,娶某姓女,琴瑟甚敦。而生喜交游,刚毅自任,视阿堵如粪土,家渐中落。同乡余生以工匠捐职,司山左某局差务,骄吝贪鄙,忍刻寡情。闻生名,招司笔札。生鄙其人,却不就。
  一日省亲归,至里门,见乡农数十人缚一叟,将肆鞭挞。视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