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居。
  是年落第,郁郁不得志。同社友欲解其愁,招往游北郭兰若,佛塔禅堂,经行殆遍。忽遇一丽姝,年可十五六以来,螺髻云松,蛾眉山簇,丰姿艳绝。后随一媪,似母而女者。生不觉为之心醉。女以所持筠篮,纤手取香,向古鼎焚之,玉掌和南,深深膜拜。旋在殿中随喜一周,莲步轻移,姗姗径去。生木立神痴,友戏之曰:“呆秀才,将离魂随去耶!”微牵其衣,生亦自失笑。因问曰:“谁家小妮子,如此娇么生。此生得近温柔乡,胜于登仙万倍。”日暮还家,苦忆丽人,不能去怀。
  是夕梦至一处,青溪白板,风景如入画图。桥南碧桃数株,落英缤纷。柳阴下一青雀舫,系缆堤边。舟中一女郎,背生而坐,俯首若有所思。生惊之以嗽,女一回首,则日间所见之丽姝也。意外相逢,嫣然一笑。生大喜,登舟问讯。女自言龙姓,小字霞姑,刺棹捕鱼,年十五岁矣。父早故,依寡母为生,泛宅浮家,清波鉴影,小结鱼虾之队,平添鸥鹭之怜。因还问生,生亦自陈邦族。方絮语间,媪忽至,从岸上登舟。见生与语,问男子何来。女红涨于颊,嗫嚅不能言。生亦无以自容。嗔曰:“我家阿姑,冰清玉洁,谁家莽男儿,想吃天鹅肉耶?”手取竹篙欲击生。生大惊,急超跃欲登岸。不料足为船缆所绊,遂堕水。放声大呼,遽然而寤,心头犹跳不止。惊汗淋漓,已湿透枕函矣。寻思梦境,恍在目前,且喜且愁,相思益挚。诘朝身热如火,病不能兴,目眩神迷,饮食锐减。如是浃旬。母爱子情殷,细询病源。生以堂上之尊,赧于启口。医药并进,病势稍痊,然每日祗饮双弓米半瓻。时复昏迷,恍与丽人相见。一月后奄然床蓐,鹤骨支离。
  镇西陆椿龄,执友也,闻生病,前往探之。生自服某医药,神气稍清,至此稍能起坐。陆问生病,具告之,并述前梦。陆忽悟曰:“女名霞姑耶?”生知其异,问何以知之。陆曰:“君试言是否。”生曰:“然”。陆笑曰:“果尔,欲谋伉俪,亦复何难。此女龙姓。父本读书,置通显,弹劾某权臣,势不能敌,反遭罢斥,后复欲以他案中伤之。龙以众佞难图,改姓严氏,隐于渔,与烟波钓徒为伍。三年前,龙故,无嗣。母女贫不能活,仍操是业。女尚未字人,喜习文翰。母女捕鱼外,每刺船于范蠡湖,常在小青溪停泊。君梦中所见,即金姬墩东之双板桥也。”生曰:“兄何以知其详?”陆曰:“金姬墩朱姓,为仆中表戚。女为朱姓之义女,仆曾一见之。媚态横生,丰姿绝世,眉纤细而身袅娜,庞秀而不丰,笑时两颊作圆涡,齿白如编贝,君所见然否?”曰:“然”。曰:“赏识固真,然区区事,媒亦不难。君何不相谋,乃值得为美人憔悴死。疾少已,当为故人执柯,勿徒损心思也。”生跃起鼓掌曰:“小生何尝病哉!”急呼粥,尽两瓯。留陆对榻,谈至夜午,安然睡去。诘旦早起,饮啖如常,病若失。
  陆与生母皆窃喜,乃共议缔姻。生欲先往一见,商于陆,尤之,约期而去。陆丐朱姓妪为先容,伪为友人之雇舟也者。比至双板桥,舟已他徙。觅数日,遇于三叹荡。女母适入市,朱妪引生入船,相见俱各骇异,仍疑梦中。彼此相怜,不言可喻。妪谓女曰:“阿姑何久不至吾家?此沈家郎,惊才绝艳,尚未联姻。今欲雇阿姑舟赴惠山访友。阿姆何不见?”女曰:“母赴市卖鱼。近日春水风平,百鳞充足。母谓乘此新晴薄暖,正宜勤趁生涯,故打桨投罾,梳妆无暇。沈郎才调,儿亦久闻。奈惠山之行,儿亦不能自主。”既而笑谓妪曰:“儿云水浮生,幼时曾涉文字。自先君见背,托迹江湖,击汰扬旍,久疏翰墨。而性耽吟咏,往往捉笔为之。近日新成拙作二章,自愧不工,乞姆也转求沈家郎改削。”言已,即于内舱取出薛涛笺付妪,转交生手。生见字迹端媚,绝类簪花。诗云:
  祸惧批鳞作隐沦,扁舟十载剧艰辛。
  莫愁江上风波险,此处桃源好避秦。

  前身何处证灵修,堕落人间不自由。
  昨夜梦中曾记取,天孙故意会牵牛。

  枉教倚绿更怜红,镜里娥眉色相空。
  落尽夭桃千万树,好花切莫怨东风。

  弃却乌纱住水乡,一声欸路茫茫。
  阿侬试向空江笑,万顷荷花斗晚妆。
读已,且感且怜,谓:“温柔敦厚,哀而不伤,如此诗才,实由天授,令人不胜倾倒。仆当持去,终日焚香拜诵,然后再为续貂。想婢学夫人,终难神似也。”遂怀稿藏之。妪云:“姆既他行,吾等且去。阿姑诗俟小郎改就,寄还未迟。”因登岸而返。
  生以女才貌双绝,求婚愈急,屡向椿龄催促。而陆适以丧事迁延,因循月余,始得赋闲。时霞在太湖张网,猝遇飓风,舟覆,母女皆溺死。事闻于陆,戒勿泄。而生已微闻之,大惊,往探,果确,一恸几绝。母忧甚,劝慰百端,始肯聘某氏女。固邑中巨族也,貌虽不逮女,而聘婷绰约,亦如图画中人。逾年生一子,爱若掌珠。五岁颖悟非常,九岁捉笔为文,英英露爽,固雏凤清于老凤声也。生自霞死,晷刻不能忘。霞诗则以银盒日藏身畔,每逢花香鸟语,情思无聊之日,一展阅之。然必瀹茗焚香而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