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杨梅,即有白色一枝,长三四尺,二百余颗,甘美异常,叶殊鲜嫩,食余忽不见。时已深冬,不知何自而得。况二物者,皆非此地所产也。又夕言及鹦鹉,程言:“闻有白者,恨未之见。”转盼间,已见数鹦鹉,飞舞于前,白者五色者相半。或诵佛经,或歌诗赋,皆汉音也。
 一日市有大贾,售宝石二颗,所谓硬红者,色若桃蕊,大于拇指,价索百金。程偶见之,是夜言及。美人抚掌曰:“夏虫不可语冰,信哉!”言绝,即异宝满室,珊瑚有高丈许者,明珠有如鹅卵者,五色宝石,有如栲栳者,光艳烁目,不可正视。转睫间,又忽空室矣。
 是后相狎既久,言及往年贸易耗折事,不觉磋叹。美人又抚掌曰:“方尔欢适,便以俗事婴心,何不洒脱若是耶!虽然,郎本业也,亦无足异。”言绝即金银满前,从地至栋,莫知其数,指谓程曰:“子欲是乎?”程歆艳之极,欲有所取。美人引箸夹食前肉一脔掷程面曰:“此肉可黏君面否?”程言:“此是他肉,何可黏吾面也?”美人笑指金银曰:“此是他物,何可为君有耶?君欲取之,亦无不可。但非分之物,不足为福,适取祸耳!吾安忍祸君也。君欲此物,可自经营,吾当相助耳。”
 时己卯初夏,有贩药材者,诸药已尽,独余黄蘖大黄,各千余斤,不售,殆欲委之而去。美人谓程曰:“是可居也,不久大售矣。”程有佣值银十余两,遂尽易而归。其兄谓弟失心病风,谇骂不已。数日疫病盛作。二药他肆尽缺,即时涌贵,果得五百余金。又有荆商贩彩段者,途间遭湿蒸热,发斑过半,日夕涕泣。美人谓程:“是亦可居也。”遂以五百金,获四百余匹。兄又顿足不已,谓弟福薄,得此非分之财随亦丧去,为之悲泣。商伙中无不相咎窃笑者。月余,逆藩宸濠反于江西,朝廷急调辽兵南讨。师期促甚,戎装衣帜,限在朝夕,帛价腾踊,程所居者遂三倍而售。庚辰秋有苏人贩布三万余匹,已售什八矣,尚存麄者什二。忽闻母死,急欲奔丧。美人又谓程:“是亦可居也。”程往商价,苏人获利已厚,归计又急,止取原值而去。盖以千金易六千余匹云。明年辛巳三月,武宗崩,天下服丧。辽既绝远,布非土产,价遂顿高,又获利三倍。如是屡屡,不能悉纪,四五年间,展转数万,殆过昔年所丧十倍矣。
 宸濠之变也,人心危骇,流言屡至。或谓据南都即位矣,或谓兵渡淮矣,或谓过临清近德州矣。一日数报,莫知诚伪。程心念乡邑,殊不能安。私叩美人,美人晒曰:“真天子自在湖湘间,彼何为者?止速死耳,行且就擒矣,何以虑为!”时七月下旬也。月余报至,逆徒果以是月二十六日兵败。程初闻真天子在湖湘之说,恐江南复遭他变,愈疑惧。美人摇首曰:“无事,无事,国家庆祚灵长,天下方享太平之福,近在一二年耳。”更叩其详,曰:“期已近矣,何必预知。”再期年,今上中兴,海宇于变,悉如美人之言。其明验之大者如此。余细弗录。
 他夕,程问:“天堂地狱,因果报应之说。有诸?”曰:“作善降之百祥,作不善降之百殃。心所感召,各以类应,物理自然。”“若谓冥冥之中,必有主者,铢铢两两,而较其重轻,以行诛赏,为神祗者,不亦劳乎!轮回之说有诸?”曰:“释以为有,诬也。儒以为无,亦诬也。人有真元完固者,形骸虽毙,而灵性犹存。投胎夺舍,间亦有之,千亿中之一二也。”“人死而为厉,有诸?”曰:“精神未散,无所依归,往往凭物为厉,所谓游魂为变耳。”“人间祭祀,鬼神歆飨,有诸?”曰:“精诚所至,一气感通,自然来格,非鬼而祭,徒自謟耳。所谓神不歆非类,民不祀非族也。”“人有化为异类者,何也?”曰:“人之心术,既与禽兽无异。积之至久,外貌犹人,而五内先化,一旦改形,无足深讶。”“异类亦有化人者,何也?”曰:“是与人化异类同一理耳。”“人有为神仙者何也?”曰:“异物犹有化人者,况人与仙,本一阶耳,又何足异。”“雷神巧异,往往有迹,何也?”曰:“阳能变化,理所自然,人得几何,而智巧若是,况雷是至阳,其为神变,何足怪乎。”“龙能变化,大小不常,何也?”曰:“龙亦至阳,故能屈身变化,无足问也。”“蜃气能为山川城郭,楼台人物之形,何也?”曰:“天地精明之气,游变无常,两间所有,时或自现,此可验天地生物之机,所谓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也。蜃何能为。”程平生所疑,皆为剖析,词旨明婉,如指诸掌。
 又问:“美人姓氏为何?”曰:“吾既海神,有何姓氏?多则天下人皆吾同姓,否则一姓亦无也。”“有父母亲戚乎?”曰:“既无姓氏,岂有亲戚?多则天下人尽吾同胞,少则全无瓜葛也。”“年几何矣?”曰:“既无所生,有何年岁?多则千岁不止,少则一岁全无。”言多类此。
 迨嘉靖甲申,首尾七年,每夜必至,气候悉如江南二三月,琪花宝树,仙音法曲,变幻无常,耳目接应不暇。有时或自吹笙,鼓琴,浩歌击筑,必高彻云表,非复人世之音。盖凡可以娱程者,无不至也。两情缱绻愈固。一夕程忽念及乡井,谓美人曰:“仆离家二十年矣。向因耗折,不敢言旋。今蒙大造,丰饶过望。欲暂与兄归省坟墓,一见妻子,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