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斯人既没,文采足传。而谈嫂故隐之,私心欲为表章,以垂诸后。四兄故好游,谈嫂没十三年,朱弦未续。有劝之者,辄吟微之“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”之句。母氏迫之,始复娶钱嫂。尝与予共事笔砚,酬花啸月之余,取二嫂评木参注之。又请于四兄,典金钗雕板行世。予偶忆吴都张元长氏《梅花草堂二谈》载:“俞娘行三,丽人也。年十七夭。当其病也,好观文史。一日见《还魂传》,黯然曰:‘书以达意,古来作者多不尽意而出。若生不可死,死不可生,皆非情之至,真达意之作矣。’研丹砂旁注,往往自写所见,出人意表。如‘感梦’折注云:‘吾每喜睡,睡必有梦,梦则耳目未经涉,皆能及之。杜女故先吾着鞭耶。’”如斯俊语,络绎连篇。其手迹遒媚可喜。某尝受册其母,请秘为草堂珍玩,母不许。急录一副本,将上续之,续矣而秘之筐笥。
  吴与予家为通门,吴山四叔又父之执也。予故少小以叔事之,未尝避匿。忆六龄时,侨寄京华,四叔假舍焉。一日论《牡丹亭》剧,以陈、谈两夫人评语,引证禅理,举似大人。大人叹异不已。予时蒙稚,无所解,惟以生晚不获见两夫人为恨。大人与四叔持论,每不能相下。予又闻论《牡丹亭》时,大人云:“肯綮在死生之际,《记》中‘惊梦’、‘寻梦’、‘诊祟’、‘写真’、‘悼疡’五折,自生而之死;‘魂游’、‘幽构’、‘欢挠’、‘冥誓’、‘回生’五折,自死而之生。其中搜抉灵根,掀翻情窟,能使赫蹄为大块,喻糜为造化,不律为真宰,撰精魂而通变之”。语未毕,四叔大叫欢绝。忽忽二十年,予已作未亡人。今大人归里,将于孤屿筑稗畦草堂为吟啸之地。四叔故好西方《止观经》,亦将归昊山草堂,同钱夫人作庞老行逸。他时予或过夫人习静,重闻绪论,即许拈此剧,参悟前因否也?因读三夫人合评,感而书其后。同里女侄洪之则谨识。
  汤先生。谢耳伯愿为邮,不果。上虞山钱受之近取《西厢》公案参倒洞闻、汉月诸老宿,请俞娘本戏作《传灯录》甚急,某无以应也。由此观之,俞娘之注《牡丹亭》也,当时多知之者,其本竟湮没不传。夫自有临川此记,闺人评跋,不知凡几。大都如风花波月,飘泊无存。今三嫂之合评,独流布不朽,斯殆有幸有不幸耶!然《二谈》所举俞娘俊语,以视三嫂评注,不翅瞠乎?则不存又何非幸耶?合评中诠疏文义,解脱名理,足使幽客启疑,枯禅生悟。恨古人不及见之,洵古人之不幸耳。钱嫂梦睹丽娘,纪事、写像、咏诗,又增一则公案。予亦乐为论而和之,并识其后,自幸青云之附云。玉山小姑李淑谨跋。
  《牡丹亭》一书,经诸家改窜,以就声律,遂致元文剥落,一不幸也。又经陋人批点,全失作者情致,二不幸也。百余年来,诵此书者,如俞娘、小青,闺阁中多有解人。又有赋害杀娄东俞二娘者,惜其评论,皆不传于世。今得吴氏三夫人合评,使书中文情毕出,无纤毫遗憾,引而伸之,转在行墨之外,岂非是书之大幸耶?文章有神,其足以传后者,自有后人与之神会。设或陈夫人评本残缺,无谈夫人续之,续矣,而秘之箧笥,无钱夫人参评,又废首饰以梓行之,则世之人能诵而不能解,虽再阅百余年,此书犹在尘务中也。今观刻成,而丽娘见形于梦,我故疑是作者化身矣。同里女弟顾姒题。
    甲戌长夏,晒书检得旧竹纸半幅,乃陈姊弥留时所作断句,口授妹书者。夫子云:“陈
  没九年后得诸其妹婿。”妹亦亡二年矣。竹币斜裂,仅存后半,因锲夫子《还魂记》。或问
  上方空白,感其昔时闲论《牡丹亭》之句,附录于此,俾零膏剩馥,采香奁者犹得采摭焉。
  第二行“北风吹梦”四字,二行“恰如残醉欲醒时”七字,是末句也。以后皆一行二十一字
  ,一行七字相间,凡九首。三行下缺二字,其文云:
    也曾枯坐阅金经,不断无明为有形。
    及到悬崖须□□,如何烦恼转婴宁?
  按:阙文疑是“撤手”二字。次云:
    屐子裁罗二寸余,带儿折半裹犹疏。
    情知难向黄泉走,好借天风得步虚。
  次云:
    家近西湖性爱山,欲游娘却骂痴顽。
    湖光山色常如此,人到幽扃更不还。
  次云:
    簇蝶临花绣作衣,年年不着待于归。
    那知着向泉台去,花不生香蝶不飞。
  次云:
    尽检箱奁付妹收,独看明镜意迟留。
    算来此物须为殉,恐向人间复照愁。
  次云:
    爷娘莫为女伤情,姊嫁仍悲墓草生。
    何似女身犹未嫁,一棺寒雨傍先莹。
  次云:
    看侬形欲与神离,小婢情多亦泪垂。
    金珥一双留作念,五年无日不相随。
  次云:
    口角涡斜痰满咽,涓涓清泪洒红绵。
    伤心赵嫂牵衾语,多半啼痕是来年。
  次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