领回三人矣。”钱遂告以情。弁曰:“汝音似吴人,我亦吴人而投旗者。同乡之谊,敢不实告。”乃携钱手至无人处,语之曰:“王爷令条内固云尔。但黑都统司此事者,非阿堵儿不可。”钱生云:“所欲几何?”弁曰:“视妇女之年貌为多寡。极美而年少者,一百金。”钱生曰:“适不及持来,奈何?”弁曰:“速归取,五六日事可成也。”钱遂偕仲归,取赎锾,珍罄己所蓄,令生偕仲复往。嘱生曰:“诚得吾母归,虽千计万计,无虞缺也。”于是持千金复至会城。寻向所识武弁,而告以赎锾已具,复许事成酬金五十。弁喜谓钱生曰:“取年貌籍贯来。”又云:“署内有掌家婆二太者,照管诸妇女,每百两,例予十金。否者必留难勒。”钱生曰:“无不如命。”弁即取刘之年貌籍贯入署,付二太查验,迟久而出。亟摇手谓钱、刘二人曰:“无其人,奈何?”钱生惶遽曰:“某月某日某将至某乡掳去,生亲莅松访确,知某将献入某总戎宅内,何乃无之?”弁曰:“吾岂恶孔方而过绐尔者。适据二太回报云,实于三百余妇女中,遍询之,竟无有。尔得无误耶?”钱泣谓仲曰:“甥婿此番归去,女甥必死,女甥死,甥婿誓不独生。”乃大哭,仲谓钱生曰:“哭无益也。不若仍求是人,或知一果否确据。”钱生于是前执弁裾泣曰:“祈台台示一果否确据,当有以报。”遂举所许五十金予之。弁踌躇良久,计无所出,忽欣然曰:“得之矣。”乃疾趋而入。顷之,袖一册至。谓二人曰:“此果否确据也,非我不能取出,然幸为我秘之,无泄之他人,我头尚思啖饭几年也。”钱、刘急揭册细阅,至末页,则果有黄刘氏及张媪二名,而朱圈标其上,注于旁云:“选入王府。”弁曰:“何如?此间果无有,吾终不尔诳也。”钱涕泣不知所为。刘仲曰:“事无可奈何,且归。”于是返虞。不数日而刘书至。
  先是,刘被掳至松,入李宅,李之母见而悦之,曰:“若固名家女耶?何妍丽至是。盍母事我,依我寝处,行将送汝还故乡耳。”未几成栋以粤东叛(降永历),母与弟皆械送京,姬妾等俱听本旗发遣,悉置之南京。刘亦入籍中,为黑都统承管,辟内署后马厩旁空地居之,妇女三百余,群聚席棚,几于露处。又马尿熏人,不能一刻居,皆号泣不欲生。越一日夜而满洲太太者来矣。满洲太太,王府中总管老媪也。年七十余,发白颜赪,髻圆而扁,鬓簪花,衣履皆男子式。善汉语,滑稽多智。至则都统皆跪迎。其管家婆二太者,叩首鞠躬,导引至棚中,遍望作汉语曰:“诸姊妹无恐,我来作降福符官也,不知谁是有福者。”乃侧身入妇女队,择当意者,拽其裙而行,得三十余人,令至别所,命摆列于前。上下睨视久之,乃曰:“彼太长,此略短。”而三十人中,复去其半,留十余人,令至前。谛视其发及手掌臂指,复隔衣扪其乳,则又去七,仅存者五。乃令五妇列坐,待以茶,殷勤问讯,而细审其音,俟其答语,则耳属之。中有一妇女音微窳(音与恶也),复去之。旋起立,语四妇曰:“无动,且安坐。吾欲一观履式耳。”乃揭其裙,叉两指量其履,戏语曰:“无乃唐突,然不尔则不见真才。”仅得四人,而刘与焉。满媪向刘作满语,“塞楞塞楞”者再四。“塞楞”者,言“最好”也。复汉语谓四人曰:“有侍婢乎?任随尔行。”回顾二太满语曰:“雅海沁兀律罕。”言“渠婢令随去可也。”俄拥四妇登舆,至王府,刘持张媪痛哭曰:“入此间,万无与珍相见日期,吾命亦休矣。”媪亦相抱而泣。
  至暮,王宴,命四妇侍酒,满妪诫四妇曰:“至前,各叩首俯伏,命汝等起乃起,慎毋哭泣致怒,以取鞭朴。”已而三妇皆如所诫,膝行匐匍,叩首毕,伏地不起,屏息莫敢作声。刘则冉冉而来,倚柱而立,向左壁,侧其面目,不盼灯下,额光煜煜,射人目泪,睫晕微红,倍添娇艳。王异之,问何籍。刘不应。问年几何,不应。问有夫否,又不应。忽自号泣曰:“我民间寡妇,被鞑兵掳。以恋恋于一女,故不遽死。今至此,已与吾女永隔,尚安用生为?盍速杀我?我良家女,决不肯为奴婢。”乃撞其首于柱,满妪即抱持。且踊且号,鬟髻为解,发委地丈余。王见而益异之,遂有怜爱心,谕满妪曰:“善护持,无令悲损。”妪为巧言百端,引刘入己寝以安之,朝夕进参,凡果饵粥糜熬黍,稠叠几案间,而勺粒不入口,坐卧唯泣,张媪忧甚。私语满妪曰:“刘痛念其女,故悲毁至此。前在松江传闻李兵归,复掠直塘一带,今及三旬,而女之存亡音耗寂寂,计得一当通问于其女以慰其心,或可少进饮食。”满妪然之,为启王。王曰:“速令写书,可遣疾足往。”满妪告刘。刘霁颜曰:“汝累日所言,吾俱不欲闻,唯此言差强人意。”乃作书寄珍曰:“我生不辰,叠罹险难,向日送汝河干,竟成长别,痛何可言!自七兽肆毒,掳我往松,幸叨假母慈覆,寝食相依,且许送我归虞,令我母子完聚,不期挂名眷籍,候遣省中。忽又送入掖廷,厕身穷袴。竟如坠崖之人,不能奋飞。嗟乎!珍儿,汝母至此,尚能隐忍以求活哉?所以苟延残喘,累遭窘折而不死者,尝与张媪言,汝是我一点血脉,若不相闻问,而泯泯以死,使汝抱无涯之戚也。前在松江,惊闻直塘一带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