羞见并头莲。愿羲仲寅宾挽日,宽我流连。恨当前鹊儿误报,银河隔断堪怜。喜相逢,前程似后,悲离别,后会如前。铁耒归耕,金梭续织,耐心再到早秋天。一年年,良宵一度,历亿万千年。转胜过红尘夫妇数十年。
因另取一纸书之,后戏注云:“秋河作此,准算茶金。”
  书毕,微闻内有女子笑语声,一云:“华姐,此时牛女离愁,未知从何诉起也!”一云:“小婢子,痴耶?我固谓汝如木偶,半晌何为者?乃想到天上去矣。”莺声细软,娇态可思。余知为主婢二人,疑是巨家庄上也。逡巡欲出,又闻语云:“适自外来,闭门未?”婢不答,竟出。予欲行,已被婢子拦住,亟呼:“华姐快来,恐失物矣。”余曰:“日暮途迷,误造贵庄,知非为窃盗来者。”而主人已从屏后出。予视之,二十许丽人也,丰姿绰约,衣裳素雅。见余亦不致诘,取案上笺视之,笑问曰:“君得非沈姓乎?”予惊曰:“是也。何以相识?”女笑曰:“相逢何必曾相识也。”遂谓婢子去将茶来,婢含笑而入。予转不自安,再三研诘。女曰:“曾于孤山放鹤亭壁,见有诗句,读之泣下。志其款,为秋河沈某。今见笺上字样相同,故相问耳。”予沉思良久曰:“余去年在孤山,醉后有《感怀诗》,末有‘赢得青山’句,得毋是乎?”女曰:“是矣。我归而录之,其稿犹在也。”因于护书中检得之。予孤山诗云:
  虚度韶华二十春,昂然七尺屈风尘。
  不如死在西湖里,赢得青山葬我身。
又自解云:
  桃李饶他先遇春,岁寒松柏出风尘。
  忍将一掬西湖水,断送经天纬地身。
余看毕曰:“醉后涂鸦,蒙卿采菲,曷胜汗颜。”女曰:“予固知为才人笔也。今见《多丽》词,果然矣。”余笑曰:“休矣,勿令人无地也。顷睹《忆江南》词,殊有珠玉在前之愧。”
  言顷,婢已捧两盏茶至,女呼治酒。予辞曰:“宿酒未醒,且未识君之姓氏,何敢造次?”女叹曰:“我欲弗言,未免君疑,然言之君弗鄙我。扬州籍,烟柳中人也。柳氏,字自华。性颇落寞,故不得当路欢,流寓在此。”予曰:“我久谓此中无人,今得之于卿,乃惭平日见闻之陋。然余也敢谓有才无命,卿诚有色无缘矣。”因相与欷歔泣下。少顷,婢陈酒馔。予固辞出。女言:“夜色苍凉,将安往乎?曷不为长夜饮也?”余欣然从之。女固善饮,有自制酒数种,奇名异色,芳美非常。予素不胜酒力,每柳一而予常半之。射覆猜枚,巧思百出,笔楮所不能殚述也。余席间以其名戏之曰:
  腹有诗书气自华,为偿渴想到卿家。
  问卿姓甚卿言柳,侬笑卿身是柳花。
柳即依韵应云:
  薄命谁怜柳自华,秋河今夕照奴家。
  劝君莫作杨花看,奴笑君身是菊花。
秋河予号,用在七夕,颇不牵强。菊花盖笑予瘦也。终夜诙谐,开人慧想。天明分袂,不尽叮咛。越日过之,则庭户依然,红枕香杳。沿村访问,绝少人知。噫嘻!畴昔之遇,幻耶?真耶?抑浮生之事,大都如此耶?


  俞三姑传 清 佚名 撰

  予同里中,有俞三姑者,未详其名,第闻里媪,尝呼为三姑耳。其先世本越之会稽人,伊父随祖宦游入粤,后寄籍焉。娶邓氏,生三姑。才六岁,弟仅四龄,而父见背。母子三人,依其从兄。从兄时居莲幕,凡所往,辄携其母子就食,不啻同怀也。三姑生而妩媚,性复巧慧,年未及笄,人目逆而送之,无不诧曰:“美而艳。”以故其母与兄皆爱如掌珠,不暂离焉。先是粤城内赛神为戏,三姑随其母,闲出游览,见者咸欲委禽。冰人至其门者,踵常相接。顾其兄坚不允许,谓:“来求婚者,尽冶游荡子。如吾妹者,岂肯委身野田草露间,听狮之吼,为马所换耶?”自是人不敢叩其门。而从兄亦以其年甫三五,择配之议,俟诸异日,犹未晚也。
  辛未冬,其从兄慕游三水,挈其母子偕往。越明年夏五月,适县署外,夜演梨园,三姑仍随其母观剧,漏尽始回。路经荒丘,朗月如洗。有顷,觉阴风入髓,似有人摄之去者。三姑日渐消瘦,遂染重疴。病中呓语,谓一娘子,年可二八,体质莹洁,欲与订为姊妹。且询署人,果前任邑侯,有女未笄而逝。幽明一理,事或然欤?其兄闻之,即便买舟归五羊,延医调治。病或间矣,不数日而疾又作。泫焉悲叹,宛转娇啼。自知命不久生,俄与母兄永诀曰:“罔极之恩,固属难报,而兄之所以待妹者,诚无间然。”因检箧中珠珰绣襦,呜咽不能自胜,以为今世无复与汝相亲矣。家人遍为饮泣。是夜果殒。
  呜呼!红颜薄命,弱草难栖,黄土伤心,彩云易散,独三姑哉?予与三姑,居接比邻,其弟复来受业,故洞悉其不起之状,伤悼久之。更怜其母与兄,哀痛过甚,闻者莫不伤焉。且其兄为之制绞衾,备殓具,设道坛以招其魂,买坟茔以安其厝,谋与其嫂合葬于城北凤凰台下,使过而吊焉者,知城北旧有“姑嫂坟”之目。今三姑之依其嫂也,青山环绕,绿水萦回,一杯未干,寸心如咽。又得名之曰“后姑嫂坟”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