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事遂不能不随空言而变。以若所为,若移之中国,又必群议之曰病狂。其菲薄揶榆,不堪视听,或微诃婉讽,或目笑不言,始事者本未有心得之真,观群情如此,必自疑其所学之非,而因之弃去。故不必有刀铲之威,放流之祸,仅用呆狂二字,已足沮丧天下古今人林之进境矣。人材既无进境,则教宗政术,自然守旧不变,以古为宗。夫数千年前人所定之章程,断不能范围数千年后之世变,古之必敝,昭然无疑,更仆难终,不能具论。综其大要,不过曰,政教既敝,则人心亦敝而已。人心之敝也,浸至合群之理,不复可言,不肖之心,流为种智,即化人之善政,而我以不肖之心行之,既有邪因,必成恶果,守旧之见,因之益坚。
当斯时也,游于其野,见号为士者,习帖括,工摺卷,以应试为生命。当其应试,偶不如志,哗然称罢考。已而有贱丈夫焉,默计他人皆不应试,而我一人独应之,则利归我矣,乃不期然而俱应试如故。行于其市,实业之学不明,商情日棘,亦尝奋然曰齐行。乃又有贱丈夫焉,默计他人如彼,而我阴如此,则利归我矣,乃不期然而行之不齐如故。及观乎其朝,则今日之卿大夫,即士子帖括之所换,市贾金钱之所买者也。当其少年,本无根蒂,一行作吏,习气益深,陈力就列,所治之事,彼此不相知,各凭私见,以为独断。若国之内政,无往非伪,以伪应伪,无从证其是非,但见事事合例而已。及猝有外交之事,则本无例之可援,万不能以己之伪,应他人之真,遂不得不互相推诿,互相蒙蔽,直至其事已临不能再缓之限,乃以一二志气颓唐,本无学问,而又互相猜忌之人,凭其影响之见闻,决以须臾之意见。其体愈要,则其见闻之来历,转展愈多,故其影响亦愈甚,而差谬愈远焉。此局一成,局中即有明哲人,亦必随俗迁流,无能为役。盖明知一立异同,则其身不能一日安,于事毫无所补,不如故回翔以待之也,而此待遂千古矣。今日中西人士论中国弊政者,均沾沾以学校、官制、兵法为辞,其责中国者,何其肤廓之甚哉!
夫中国之不可救者,不在大端,而在细事,不在显见,而在隐微。故有可见之弊,有不可见之弊,有可思及之弊,并有不可思及之弊。蒙等生长乡闾,见闻狭隘,三途六道,千诡万变,无由得知,仅就平日所闻于朋友者,事已若此。此病中于古初,发于今日,积之既久,疗之实难。无以名之,名之曰离心力而已。夫中国实情,其或有不止于此者乎?或有不若此之甚者乎?非所知也。

○论中国分党
《论语》称“君子不党”,已以党义为非。屈原赋始用“党人”为指斥之辞。而东汉之季,乃有党祸。自是以后,唐之牛李,宋之蜀洛,明之东林,几代代有之,而与国家存亡相终始。近数十年,与欧美相通,乃知西人亦有类乎党者,如英之保党、守党,法之民党、王党,日之宪政党、自由党之类,不可悉数。此等之党,与中国昔时之所谓党者不同,不过译人偶以“党”称之耳。中国之所谓党者,其始由于意气之私,其继成为报复之势,其终则君子败而小人胜,而国亦随亡。其党也,均以事势成之,不必与学识成之也,故终有一败而不能并存。西人之党,则各有所学,即各有所见;既各有所见,则无事之时,足以相安,乃有所藉手,则不能不各行其意而有所争于其间,其所执者两是,则足以并立而不能相灭。此中西各党之不同也。由前之说,则有今昔之殊;由后之说,则有中外之别,均不足以例今日。最后则知高丽有守旧、维新两党,此为支那言守旧维新之始。然其时支那之人,旧者太多,新者太少,无从分党。自甲午以后,国势大异。言变法者稍稍多见,先发端于各报馆,继乃昌言于朝,而王大臣又每以为不然,于是彼此之见,积不相能,而士大夫乃渐有分党之势矣。西人见此,遂遽以为支那人本有三党:守旧党主联俄,意在保现存之局面;中立党主联日,意在保国以变法;维新党主联英,意以作乱为自振之机。此言也,出于西人之口,骤闻之颇似别白极真者,然深思之,甚为不然。意此不过西人以其国家之情形,臆度支那之情形耳。而支那之实情,实不若是也。试条辨之。
西人所谓维新党者,盖即指孙文等而言。西人之许可孙文,别无深意,因谋叛之罪,彼律甚轻,孙文之为其教中人,尝□□欲行其教于中国,以此之故,西人许之,非实见其人之□□也。而孙之为人,□□□□,□□□□,粤人能言之者甚多。□□□□,□□□□,□□□□,盖已无疑。即英人前在伦敦报馆之辨论,不过自保其国权,与孙文无涉焉。如此,则彼所谓之维新党,不能成其党也。
西人所谓中立党者,即支那现所称之维新党,大约即指主变法诸人而言。支那此党之人,与守旧党者,不过千与一之比,其数极小。且此党之中,实能见西法所以然之故,而无所为而为者,不过数人;其余则分数类:其一以谈新法为一极时势之妆,与扁眼镜、纸烟卷、窄袖之衣、钢丝之车等,以此随声附和,不出于心,此为一类;其一见西人之船坚炮利,纵横恣睢,莫可奈何,以为此之所以强也,不若从而效之,此为一类;其一则极守旧之人,夙负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