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于保世垂统。而既敝之法度,犹刍狗之不可重陈,惟天惟祖宗所日夜望陛下早为改革者也。此在常智犹能知之,而谓陛下至圣至明,庸有不知此理。今者陛下君九万里之中国,子四百兆之人民,其为荣业,可谓至矣。然而审而言之,则所承之重,实百倍于古之帝王,所遭之时,亦古无如是危急者。国之富强,民之智勇,臣愚不知忌讳,不敢徒以悦耳之言,欺陛下,窃以为无一事及外洋者。而其所以获全至今者,往者以外人不知虚实故耳。甲午以来,情见势屈矣,然而未即动者,以各国之互相牵制故耳。故中国今日之大患,在使外人决知我之不能有为,而阴相约纵,以不战而分吾国。使其约既定,虽有圣者,不能为陛下谋也。为陛下谋,务及此约未及之际,此臣所谓时至危急者也。况客岁德人之占夺胶州,则外人意之所欲为,愈明白而不待更察矣。
东方俄日汹汹,论者策其必出于战。战则无论孰为胜负,而我皆有池鱼之忧。伏维皇天祖宗以丕基鸿业付陛下,皇太后援立有德,原以冀祖宗万世之安。且使中国一朝而分,则此四百兆黄炎之种族,无论满汉蒙人,皆将永为贱民,而为欧人之所轻蔑蹴踏。陛下即敝屣万乘,不为身谋,奈九庙在天之灵,与皇太后千秋之养何?奈中国率土臣庶,所以爱戴陛下之意何?此臣所谓陛下奉承之重,百倍于古之帝王者也。夫陛下奉承之重如此,所遭之时,其危急又如此,然则陛下虽欲趣过目前,忍与终古,不可得矣。然而居今之日,而欲讲变革,图富强,虽臣至愚,亦深谅陛下之难为也。盖古今谋国救时之道,其所轻重缓急者,综而论之,不外标本两言而已,标者在夫理财经武择交善邻之间。本者存乎立政养才风俗人心之际。势急,则不能不先事其标;势缓则可以深维其本。盖使势亟而不先事标,将立见覆亡,本于何有?顾标必不能徒立也。使其本大坏,则标非所附,虽力治标亦终无功。是故标、本为治,不可偏废,非至明达于二者之间,权衡至当,而节次图之,固不可耳。夫欲审权衡,则必审察时势,内政外交,皆了然见其症结之所在,而无影响之疑,此固事之大难者也。
且臣云:今吾国之富强,民之智勇,无一事及外洋者,亦非敢为无征之事,抑己扬人,欺陛下也。其所以然之故,所从来也远。臣请得为陛下深明之。臣闻建国立群之道,一统无外之世,则以久安长治为要图。分民分土,地鬼德齐之时,则以富国强兵为切计,此不易之理也。顾富强之盛,必待民之智而后可几;而民之智勇,又必待有所争竞磨砻而后日进,此又不易之理也。欧洲国土,当我殷周之间,希腊最盛。文物政治,皆彬彬矣。希腊中衰,乃有罗马。罗马者,汉之所称大秦者也。庶几一统矣,继而政理放纷,民俗抵冒,上下征利,背公营私。当此之时,峨特日耳曼诸种起而乘之。盖自是欧洲散为十余国焉。各立君长,种族相矜,互相砥砺,以胜为荣,以负为辱。盖其所争,不仅军旅疆扬之间而止,自农工商贾,至于文词学问,一名一艺之微,莫不如此。此所以始于相忌,终于相成,日就月将,至于近今百年,其富强之效,遂有非余洲所可及者。虽曰人事,抑亦其地势之乖离破碎,使之然也。至我中国,则北起龙庭天山,西缘葱岭轮台之限,而东南界海,中间数万里之地,带山砺河,浑整绵亘,其地势利为合而不利为分。故当先秦魏晋六朝五代之秋,虽幸为据乱,而其治终归于一统。统既一矣,于此之时,有王者起,为之内修纲维而齐以法制,外收藩属而优以羁縻,则所以御四夷而抚百姓,求所谓长治久安者,事已具矣。
夫圣人之治理不同,而其求措天下于至安而不复危者,心一而已。圣人之意,以谓天下已治已安矣,吾为之弥纶至纤悉焉,俾后世子孙,谨守吾法,而有以相生养、相保持,永永乐利,不可复乱,则治道至于如是,是亦足矣。吾安所用富强为哉?是故其垂谟著诫,则尚由率而重改作,贵述古而薄谋新。其言理财也,则崇本而抑末,务节流而不急开源,戒进取,敦止足,要在使民无冻饿,而有以剂丰歉、供租税而已。其言武备也,则取诘奸宄,备非常,示安不忘危之义。外之无与为长度大之敌,则无事于日讲攻守之方,使之益精益密也。内之与民休息,去养兵转饷之烦苛,则无由蓄大支之劲旅也。且圣人非不知智勇之民之可贵也,然以为无益于治安,而或害吾治,由是凡其作民厉学之政,大抵皆去异尚同,而旌其纯良谨悫者所谓豪侠健果,重然诺与立节概之风,则皆惩其末流而黜之矣。夫如是,数传之后,天下靡靡驯伏,易安而难危,乱民无由起。而圣人求所以措置天下之方,于是乎大得。此其意亦非必欲愚黔首、利天下、私子孙也。以为安民长久之道,莫若此耳。盖使天下尝为一统而无外,则由其道而上下相维,君子亲贤,小人乐利,长久无极,不复乱危,此其为甚休可愿之事,固远过于富强也。不幸为治之事,弊常伏于久安之中;而谋国之难,患常起于所防之外,此自前世而已然矣。而今日乃有西国者,天假以舟车之利,闯然而破中国数千年一统之局。且挟其千有余岁所争竞磨砻而得之智勇富强,以与吾相角,于是吾所谓长治久安者,有亻然不终日之势矣。嗟乎!此其